海蒂与圣女挥手告别。
虽然食猴鹰的事情还未解决，但她的心情，已经如同在报纸上瞥见钟意的短诗一般愉悦；等到事件结束，就能与谢莉尔彻底和解。
“呼。”
海蒂扬起脸，吸入浸泡肺腑的空气。
山林的清夜，恰似匍匐于背阴坡面的黑色猫咪；泥地蓄积的小水洼，一片接着一片，尚未给任何尘埃污染。唯有她的鞋印，如同被风吹落的针叶，有序地印在水边。
俄顷，前方出现一块阴影。
配合扭曲的月光，阴影呈现出墙皮一般的色泽。
“啊。”阴影之中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听起来全然不像人类的言语，仿佛从很深的地下特意挖出来，透着一股不属于地表的气息。
海蒂将眼睛眯成细缝，试图窥视前方的阴影，但阴影深邃而神秘，紧紧包裹着未知物体，如同戈登·威利斯精心拍摄的电影场景。
“你真的很喜欢把人埋进地里。”阴影之中再次出现声音，“死法与金丝雀接近，实在是一件屈辱的事。况且，我的体型，再怎样都不会被无聊的魔法束缚。”
“但是刚刚好。”
“刚刚好？”
海蒂把怀表收进大衣内袋，静悄悄地调动魔力，说道：“你们两个冲破封印的时间。”
食猴鹰带着轻蔑的笑声，从山林的阴影中踏步而出。
“在我小的时候，警察押送过一个死刑犯来纳格镇。”海蒂稍微垂首，卷曲的灰发掩住沉思的面容，不经意露出未遭日晒的、白皙的脖颈。系紧衣带的大衣之下，还能隐约看见白色的衬衫。“罪犯知道自己要死了，迫切地想要得到神明的救赎。”
“怎么，你对我这种人还有同情？”
海蒂摇摇头，自顾自地继续：“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死刑犯浑身颤抖的模样。好像是和另一个人起冲突，结果把对方给杀了。有意还是无意，我并不清楚，但触发法令的后果，一直影响着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食猴鹰停止逼近，站在一小片月光下，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扭曲变形。尚不清楚原因，但他的身体无疑比意识先行，本能地作出反应。
“作为普普通通的帝国居民，我一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从不与人斗殴、盗窃就算是简单的吵架也不曾有过。但是现在，我竟然要杀掉某某某，就算罪大恶极，也是对遵守法令的自己的践踏！再说了，我根本就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利。”
“呵呵，说半天，就想杀了我？”
食猴鹰扬起唇角，又在瞬间被身体的刺痛打断。
他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右臂，那里已经不见手臂的踪影，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和裸露的白色骨头。
痛苦和震惊冲上脑际，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一刻，山林落满尘埃般的沉默，仅有食猴鹰急促的呼吸和撞击防御墙壁的小鸟打破寂静。
什么情况？
我都没有看见她施法——
食猴鹰咬紧牙关，捏住汩汩流血的残臂，目光如同利刃般警惕地锁定海蒂。
海蒂的面容平静得近乎冷冽，仿佛戴着一副陶瓷面具，话语平板且无生气：“杀掉你？这不是犯罪吗？”
“不愧是魔法学教授，被我压着打还能藏一手！”食猴鹰调整呼吸，即刻进入备战状态，“你的施法时间不可能这么快！用了什么？衣服口袋里揣着卷轴？”
“过来就知道了。”
经过漫长的3分钟，食猴鹰小心翼翼地逼近海蒂，脆弱的树枝在他的鞋底碎出悲鸣。
天空的裂缝持续蔓延，如同撕烂的绸缎，而山林的每一棵树、每一簇灌木，都随着穹顶光线的不自然变化形成瑟缩的阴影。
前行。
前行。
冷冽的月色将世界剥离成光与影，看见的一切都像是支离破碎的几何图形。
食猴鹰沉重地呼吸，感受鼻腔内的刺骨空气。汗珠沿着额头一路滑进眼角；转瞬的眨眼让他即刻退了回去，担心遭受袭击。但海蒂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海蒂的脸上全然没有堪称表情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报纸上的一则无解谜题。“你这么怕我——”她吐出一口气，继续言语，“还想把我抓回去？”
“我根本没理由怕你！”
“来呗。”
海蒂的声音略微沙哑，却带有很明显的稳操胜券的意味。
食猴鹰重新站在月光下，透过树林的阴影看她的眼睛；想要读懂女人的心，仅凭眼睛根本不行。但从之前的战斗揣摩，又会让他陷入僵局：明明被我压着打，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
“只是切掉你的一条手臂，就变得这么小心。”海蒂静静地摇晃脑袋，嘴唇一点点绽开，“难道说，夜莺众没有想象中那般厉害？”
“呵，还想把你无损带回去，早点放弃这个想法就好了。”
“现在说这个——”
海蒂眼见食猴鹰跑过来，立马竖起一道土墙。
食猴鹰抡起仅剩的右臂，猛地砸向墙壁。
这一瞬间，深深的倦怠感袭遍他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体力；但他的脑袋却异常清醒，犹如熟悉环境的小老鼠，顺着纵横交错的意识管道，驾轻就熟地往来穿行。
“我的力气...他妈的...”食猴鹰怔怔地打量眼前的墙壁，竭力将粘附于墙壁的手抽回去，因此扯下一道与墙壁相连的皮肉。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嘴角痉挛不已，咬牙切齿地吼道：“恶心！你的防御魔法，真他妈恶心！”
轰！
食猴鹰被极强的重力压倒在地，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连同肌肉纤维，在重压之下逐渐弯曲、断裂。甚至体内细小的血管，也在压力下爆裂；血液和组织混合，化为一滩模糊的泡沫状物质，从他的眼角流泻。但他还是拼死站起来，对准拦路的土墙挥出全力一击。墙壁承受不住攻击，碎裂成如同烟花一般的土屑。这让食猴鹰得以短暂喘息，他咆哮着冲进尘土飞扬，海蒂躲藏的地方，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和你谈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调动魔力。”远远的地方，递来海蒂的声音，“一旦用魔力包裹某片区域，即使施法很慢，也能瞬息引发共鸣。”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响指。弥漫的尘雾即刻坍缩成小小的褐色圆球，漂浮于食猴鹰的头顶。“换言之，你就是进入蛛网的小虫子。”
食猴鹰的表情立马变成一副僵滞的面具，眼睛里却闪烁着红光，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跑向海蒂。
“你他妈啊！”
“近身打斗确实能限制魔法使。”海蒂的言语依旧平静，将圆球分裂成无数尖锐的利刺，扎进食猴鹰的身体，“但老娘的无败绩记录，可不是说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