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
结巴修女的声音在教堂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颤栗,瑟缩的身体就像墓园往来穿行的魂灵,荡漾着暗幽幽的墓地式的情绪。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低语打破死寂——仿佛来自一个隐藏于冰冷廊角的活物,敛声屏息地窥视着修女逐渐扭曲的身体。
她的面容似乎在一瞬之间衰老下去,两颊皮肉干瘪地贴在颧骨上,额际和眼角旁边的皱纹则像野草一样杂乱细长。
而她的身体,尤其是手指部分,变得如同章鱼的触须,抽动着黏糊糊的吸盘,一根接着一根刺入她惊恐的眼睛。
远远捎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还没有人因为蚀变效应变异。”
“清点一遍人数,”圣女回应,声音微弱却坚定有力,“确保所有修女都在这里。”
曼德勒在此时加入话题:“然后等调查员,凭你们的魔力,能让格罗瑞娅防御挡住第一波就已经是万幸。”
结巴修女蹑手蹑脚地靠近半掩的门,轻得几乎听不见。
胸腔的心跳,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不断加速。
讨论声逐渐变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击她紧绷的鼓膜;令她全身的寒毛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几乎与抵达门边的时间同步。
她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眼前幢幢的人影,涌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期待情绪:“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肯定会来找我的。”
想到这里,结巴修女的心隐微地痛了起来,不想一众修女脱离安全区,仅仅是为了寻找自己。
她尝试着迈出一步,却又猛然缩了回去。
朝夕相处的伙伴们,肯定会因为此刻的变化将她视作怪物。
“你们研究所与黑境抗衡这么久,”圣女站在窗边,看着玻璃倒映出来的调查员,“就没有治疗变异的手段?”
调查员前倾身体,将双肘拄在大腿上,说道:“我一直待在纳格镇,对于研究所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是,凭借克拉拉院长的智慧,肯定研发出了治疗变异的药剂。”
圣女默然无语,这番无端的信任让她想到纳格镇的居民,给予自己的信任。
“应该再打一通电话。”曼德勒摸索烟盒无果,转而用手摩挲嘴唇,“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去警察局了。”
“你带队通知居民的时候,确认他们关好门窗了?”
曼德勒看着圣女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
随后,他扬起嘴唇,似乎想用幽默缓解紧张:“只是没想到黑境苏醒比想象中慢一点,我都还有时间跑回来。”然而,房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玩笑而缓和,没有一个人展露笑容。
“暂时等等吧。”圣女打破沉默,“接下去就是维奥拉和梅尔维纳的事情了。”
“那个小鬼又在闹?”
圣女捏住下颌,迟缓地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让修女送饭。”说到这里,她将目光转向半掩的门扉。门外的走廊被隔绝光源的黑暗笼罩着,唯有阴冷冷的沉默。“但她...还没有回来...”
“如果送饭的时间是黑境苏醒以前,肯定躲在某个房间。”曼德勒出声安慰,“就算苏醒,我们也躲在建筑物里,不会有事。”
调查员再一次转换坐姿,冷言冷语地提醒:“格罗瑞娅防御虽然能抵挡黑境释放的大部分能量,”言至此处,他先是扫视一圈众人的反应,接着说,“但穿过来的小部分就足以引发变异。身体的痛楚不会特别剧烈,心理上的压力可就说不准了。”
曼德勒晃了晃竖起大拇指,“你是会安慰人的。”
“过于乐观不是一件好事,纵观黑境的历史,还没有完美解决的先例。”
“研究所派遣过来的调查员——”圣女言不尽意地启齿,“肯定会想到办法的!”
听到这里,结巴修女静悄悄地,几乎无意识地,沿着走廊后退。
她的异变已经蔓延至整条手臂,肌肤变得粗糙,布满类似深海鱼皮的密密麻麻的白色凸起,甚至在某些地方,出现尖锐的刺,如同锯刺鲑的利齿。
结巴修女将双臂藏匿于厚重的黑袖内,希冀织物掩盖令人不寒而栗的变化。
然而,当尖锐的刺不经意触碰布料时,那种微弱却清晰的摩擦感,如同细小的针芒扎进大脑的感官神经——提醒着她,熟悉的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与此同时,耳畔似乎还有低沉的絮语,仿佛水族馆游动的鱼群,仿佛成千上万个无形的存在,凑近她的耳朵,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修女一边前行,一边回忆房间的谈话。
她想起,黑境研究所派遣了一队训练有素的调查员,他们有治疗变异的药剂。但随即,新的疑问浮上脑际——调查员们何以在黑境释放能量的时候自由穿行?我又要去哪里寻找他们的踪迹?只是在教堂等待,会不会彻底变成怪物?
突兀响起的脚步声打断思绪。
通过声音判断距离,似乎来自教堂大厅的门边。
结巴修女急忙躲进阴影,只是稍微探出脑袋。
一眼,她就看中了为首的女性:
这人的脸比一般的帝国明星还要俊俏。熊棕色的碎发,利落地贴合头型,几缕不服管教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扬起。她的眼睛深邃而锐利,仿佛精通读心术的占卜师,眼角上挑,透出一股不言自威的气势。面庞轮廓分明,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一件简洁的黑色风衣,下搭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则是锃亮的长筒靴。
起初,修女还因为对方的气场而感到迟疑;但当目光落在那位女性胸前的黑境研究所徽章上时,一股迫切的冲动驱使她迈出脚步,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尽管脑海已经准备了无数话语,想要表达自己的处境和求助的渴望,就是说不出一句。
以防冒犯眼前身份不凡的女性,修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将变异的手臂露出来,缓缓挤出一句:“我...我...”
紧接着,结巴修女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站在面前的女人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颠倒扭曲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旋转;得益于此,她的视线触及教堂高耸的天花板——精美的壁画从眼前飞速掠过。下一刻,又如同重物坠向地面。这时候,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原地,但并非自己的视角,而是从高处俯瞰。下方的身影,确切无疑,就是她的身体。
随即,她看见失去头颅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血液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溅。
随即,她看见女人收刀入鞘的动作。
随即,她的视线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