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维纳教授——”丹妮莱摸着嘴唇，陷入纪念碑式的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她习惯性地、自然而然地，以致圣女都快忘掉前半句的时候，接着说：“和研究所通话时，都还生龙活虎的。”
圣女的面容微微一滞，进行无效的自我安慰：“戴着水晶吊坠，就还有救！”
丹妮莱眯细眼睛，轻飘飘地说：“变成怪物了，安慰有什么用？”
随即，她将双手叠放在翘起的腿上，手指的骨节纤长而分明，如同历经漫长时间的训练，仍保留着原始本能的群居猎手。指甲经过精心且耗时地打磨，呈现完美无缺的弧度。指尖勾画出十个漂亮的椭圆，却隐隐散发出异样。这双手显然具备领域极其狭窄的工作的高度专业性，绝不仅仅是院长的助理一词能够概括的。
圣女深吸一口气，眼神转向丹妮莱的时候流露出一丝不安：“梅尔维纳...受到过黑境侵蚀却没有变成怪物！这次也是一样的！”
丹妮莱不作回应，面容看上去端庄而缺乏表情，鼻梁和眼睛仿佛切刀修整过似的棱角分明。身体的肌肤呈现均匀的小麦色，不同于海滩或网球场的晒痕，而是某个不知道的太阳，在某个不知道的场所，缓缓雕刻出的结果。
时间流淌得极为钝重，硬邦邦的5分钟。仿佛巨型机械设备上，失去润滑剂的螺栓，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动。
“你这样的性格怎么成为圣女的？”丹妮莱看着紧张得精疲力竭的圣女，话语如同大规模屠杀过后的滞重流进空气，“无法为自己的决策负责？”
“我以为...你会怪我...”
丹妮莱不厌其烦地侧身靠在椅子上，将手臂随意搭过椅背，说：“当然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梅尔维纳教授，变成了怪物，肯定会让我有损失的！”
“就这样？”
“想挨骂？”
圣女摇头又点头，一字一顿地说：“格罗瑞娅防御启动的时候，我和梅尔维纳聊过，但她居然没有因为这个决策而骂我，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哇哦。”丹妮莱双手抱在脑后，“要是我，肯定骂你了。”
“所以啊！她的接受让我非常愧疚！我一直觉得，存在更妥帖的方法，能够让每个人都不用受伤。”
“已经太迟了，倒不是你思考的稳妥办法，而是已经有一名修女被我杀了。现在，她可能还在教堂的大厅躺着。”
圣女迈出一步，双手紧握丹妮莱赤裸的肩部，试图用居高临下的姿态震慑对方；但当她的目光与丹妮莱的眼睛接触——她看到那双眼睛深处的冷酷，透露着内心的可怕的冷酷——这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从那双眼睛中读出抑郁和厌倦的情绪，仿佛在无声地解剖世界，既冷漠又带着超然的疏离。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之下，圣女原本紧握的手指不自觉松动了；但她仍旧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我是黑境调查员。”丹妮莱回复。声音呆板得如同擦拭桌面灰迹的抹布。“清除怪物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是怪物！只是受到黑境的侵蚀，暂时异变了！”
“研究所可没有治疗怪物的手段，暂时异变的说法从何而来？”
“你们没有？”
丹妮莱忍不住扬起嘴角——全然不像是在谈论治疗，或如何妥善安排异变人群。相反，圣女的问题似乎激起了她的内在核心，展现出令人无奈、令人发笑，却又极其无聊的情绪。丹妮莱的笑容就包含着这样的含义。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又睁开冷漠的大眼睛，说道：“目前的进展，没办法治疗。”
“就只能...杀掉？”
“你生病了，体内的细胞会和病菌共存？”
圣女疯狂摇晃丹妮莱的肩膀，差点把她从椅子上甩下去，“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比喻？！她们是和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只是因为黑境出现了异变！”
“你还没见过异变的人，也就缺乏对他们的遭遇的理解。想象一下，人类的肌肤逐渐腐烂，白色的脓泡不断冒出来，手指异化成类似深海生物的触须，背部凸出尖锐的荆刺。面对这样的存在，怎么能简单地将他们视为与我们无异的人？你要不要去看看教堂的那具尸体？看看修女身上的异变。”
“就算这样——”
“仔细想想吧！”丹妮莱一边说一边扭转圣女的胳膊，迫使她跪倒在地，“那些异变者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你能保证自己看待他们的眼光不带偏见？其他人又能否保证？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和那些外表已非人类的生物共存？况且，他们还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痛苦！我这样做，既是帮助他们解脱，也是在维护帝国！”
“你们和黑境对抗那么多年，一点办法都找不到？一直在挖坑杀人？！”
丹妮莱利索地脱掉鞋，把脚掌踩到圣女的背上，警告道：“我们做的事，可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评判的！”
“黑境研究所存在多久了！”圣女不服气地咆哮，“你们找到的唯一‘治疗’手段竟然是杀人！你们耗费的研究资金，你们拥有的先进设备，还有民众对你们给予的厚望——这一切，难道不是卑鄙地浪费？”
“告诉你好了！你把黑境研究的转机掐断了！”
“研究所的事情，还能扯到我的头上——”
“海蒂·梅尔维纳！”丹妮莱再次加重力度，几乎要将圣女的胳膊扯断，“你以为我真不想骂你？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受吗？克拉拉院长临危受命，和那些狗屁贵族周旋那么多天，你倒好，直接让院长的心血白费！”
圣女缓缓转头，眼神逐渐由迷茫转为震惊，恍然大悟地说：“你...你根本不关心纳格镇...来这里的原因也不是黑境...你只是不想让你口中的院长过度劳累！”
“一开始就说了，我的目标是梅尔维纳教授——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黑境危机同样关系研究所的声誉，我会尽全力解决。”丹妮莱冷漠地说，同时收回踩住圣女背部的脚，“虽然我不自诩为好人，但在这场危机之中，和你站在同一边儿。”
“你把我的修女杀了！”
“哼哼，我记得赛琳娜·维奥拉也在这里。”丹妮莱邪恶一笑，用脚尖轻巧地挑起圣女的下巴，“现在，带我去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