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莱整理好装束,轻盈地将大衣搭在肩上。
冷风趁隙从敞开的窗户涌入,使得空旷的房间瞬间充盈流动的气息,感觉有无数人群穿堂而过;唯独墙壁的时钟,其指针的转动声,仿佛滞留的钉子户,怏怏不快地响动。
窗外舒展的漆黑天空,固然美不胜收,却还是因为黑境的污染,像被高浓度酒精棉球擦拭而整块糊掉的旧日天空。
丹妮莱静默地注视一小会儿,转首向门口迈步。
月亮摇曳着,从她身后的窗口的一侧缓缓滑向另一侧,宛如身披璀璨硬壳的飞虫。
打开门锁的间隙,丹妮莱发现圣女仍站在原地,油然吐出一句:“磨磨唧唧!还想让我用脚催促你?”
“不,不要。”
“嘿嘿,我的脚底可是很脏的!”
圣女流露出厌恶的神色,说道:“派你过来真是遭天谴了!”
“虽然不想自夸,但我的理论功底和实战经验都是顶级,派过来没有任何问题。”
“凭你在这里展现的品行,根本就是被研究所的院长嫌弃——”
丹妮莱猛然转身,一把掐住圣女的脖颈。
尽管她的面容并未显现一丝一毫的怒意,但按在咽喉上的大拇指,正在逐渐增加压力。圣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喉结再无法随着吞咽而顺畅地上下滚动。
“别这么说嘛!”丹妮莱扬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我们是一伙儿的。”
“谁和你一伙!我站在纳格镇这边!”
“知道~~”
圣女甩开丹妮莱的手,稍微揉了揉酸痛的喉结,说:“我可是纳格镇的圣女,你不能对我不敬!”
“只要不肆意揣测克拉拉院长的想法,不会对你怎样。”
“还想使用暴力?”
丹妮莱无辜地撇了撇嘴,继而露出职业性的皮笑:“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刚刚还和我吵过一架,现在又——”
“死掉一个重要人物,但是会有小情绪。”
圣女伸出食指,戳弄丹妮莱的胸膛,警告道:“梅尔维纳不会死!”
“明白肆意揣测克拉拉院长时,我的心情了?”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梅尔维纳戴着调查员水晶,不会因为黑境丧命!而你来到纳格镇以后的态度,让我有合理的理由产生质疑!”
丹妮莱的面容骤然凝固,语气较为之前更加冷冰冰:“你的意思是,克拉拉院长可以凭一己之私,随意将调查员送往危险的环境,甚至巴不得那人就此丧命?”
“我...我没有...”
“纳格镇的历代圣女都是这副德行?”
圣女扶住额头,紧闭双眸的同时,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格罗瑞娅防御失效之后,以及第二次蚀变效应到来之前,必须彻底关闭黑境!”
“哼。”
“又怎么了?”
丹妮莱轻蔑地摇晃脑袋,“享受某人的避而不谈。”就在圣女准备启齿反驳之际,她迅速打断道:“闭嘴吧,无穷无尽地说下去,还要不要关闭黑境?”
“必须关闭。”
“先带我去见维奥拉。”
圣女拉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寂静而压抑的长廊里,修女们庄重地站在一起;曼德勒与调查员,则从相邻的房间出现。没有人言语。空气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迫着圣女突突跳动的神经;仅有挂钟喋喋不休的单调声音,在静默之中突兀响起。
但很快,沉寂就被丹妮莱尖锐的声音刺破:“唉哟!偷听女孩子的私密谈话,可不是绅士淑女该有的作风!”
“没有偷听。”一位修女摆手。
另一位修女点头附和:“房间的隔音...还是很好的...”
圣女侧耳倾听,随即用一种罕见的、几乎不曾流露过的眼神,向两位修女冷冷地瞥去。紧接着,她抓住丹妮莱的手臂,夺门而出。行进的路上,她感觉心脏上长出了一根刺,几乎戳破了胸膛。她的手脚冰凉,脸上也显露出酸苦与惶惑。长久以来,按照柏莎的训练构筑的形象,在被门外人听见的那一刻,慢慢地粉碎了。
“你还好吧?”丹妮莱像说悄悄话似地问。
“她们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也能吵架。”
“很奇怪?”
圣女吞咽一口唾沫,抓住丹妮莱腕部的手像挤压海绵一般慢慢地用力。
“我不能这样!”她艰难地说,“我肩负着民众的信仰,只有稳定的情绪,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呜哇,听着就累。”
“这是成为圣女的必要条件。”
丹妮莱默默思考一小会儿,问道:“付出这么多,得到了什么?”
“纳格镇的居民安心,修女们对我的尊敬,莫洛科湾教堂的安宁——”
“我问的是,你能得到什么。”丹妮莱故意咳嗽一声,加重了语气,“瘦骨嶙峋的骨架,不能随心所欲表达情绪的灵魂,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成全他人。”
“圣女就是这样。”
“真的吗?”
“还能有假?”圣女转头反问,“只要纳格镇的居民能够安居乐业,我怎样都无所谓。”
“我可能不太适合说这些,但我觉得你似乎过于沉浸在自我牺牲带来的满足中了。难道说,你享受着被人需要的感觉?这样做真的健康?会不会太自我感动了?”
“和你有关系?”
“哈。哈。”丹妮莱无所谓地耸肩,“随你。”
圣女抓住丹妮莱的手腕默默前行一段距离,忽然陷入莫名的怀疑:“我是不是没资格成为圣女?”
“是。”
“因为什么,优柔寡断还是自我牺牲?”
“遵循既定的规矩。”丹妮莱微微偏头,不具有可谓表情的表情,“如果不能活出真实的自我,只是机械地履行职责,就算成为圣女,也只是女神的傀儡而已。”
话题就此中断。
像拨掉唱片机的指针一般。
圣女将丹妮莱带进挨着楼梯的房间。抬头仰望,天花板高得异乎寻常;板块与四壁之间的连接处装饰着雕花木线。沙发和床榻是格调沉稳的陈年旧件。墙壁上挂着堪称现实主义景致的静物画。窗口采用厚布和白纱组成的双层窗帘,均被同色系的缎带横向挽起。从窗帘漏出的缝隙可以看见一部分庭院。橡木嵌花地板的光泽恰到好处,踩在上面能听见惬意的足音。占据地板一半面积的地毯尽管颜色老旧,毛管依旧坚挺如初。
房间显露出的古典氛围,让丹妮莱由衷地感慨。然而,瘫软于地板的赛琳娜就像一个破坏气氛的大型物件。她凄楚地搂着枕头,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赛琳娜的脸色奇怪的苍白,像是月光照耀的石灰岩,透露着脆弱的病态。双眼空洞无物,即使知道有人进来,也没有任何改变。
“真是一脸的死相。”丹妮莱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和粑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