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嗯？”
斯特城南面城墙上的风很大，说话必须特地加大音量，以致话语失去了微妙的韵味。
海蒂其实不确定赛琳娜说的到底是不是“嗯”，她只能通过对方抿嘴点头的动作判断，是很短的一句话，只有一两个字。
“总感觉对不起斯特城的居民。”
“本身也不是你的错。”海蒂说。说罢，感觉自己的安慰毫无作用。
赛琳娜沉默片刻。这会儿不再刮风了。
“虽然很对不起，但比起他们我更想找到姐姐。”
“为什么？”
“向来温柔的姐姐，突然抛下我肯定有原因的。”
“恐怕找不到了。”
海蒂抬头凝望天空中飞旋的黑色小虫，心情就好像站立在水族馆内默数游动的鱼群，全然不知晓数多少条才算结束。
“还不晚。”语气非常柔和，只是有些苍白，听起来仿佛从幽井深处传来，“仅仅过了一年半。”
“有没有和你说消失的缘由？”
“连信件都没有。”
海蒂侧头看了看赛琳娜，发现她眼角周围留有细小的皱纹，与其说是年龄增长所致，莫如说天生存在于此。颈部白皙的肌肤和手背的细腻，比起眼角微妙的痕迹，更能凸显她的岁数。
人是从小地方长年纪的，并如擦不掉的污垢逐渐遍布全身。
“找到能怎样？”海蒂揉揉眼睑。昨夜并未睡好，现在多少有些困了。“你姐姐擅自打开黑境，肯定会被绞首。”
“寻找只是个念想，教授您应该明白的。”
“如果想说家人的牵挂——我没有。”
赛琳娜清清嗓子，道了声对不起。
海蒂无所谓地摇摇头，并不是抱着嫉妒心理或用于结束话题的堵嘴言语。
仅仅是阐述事实而已。
虽然上辈子有家人，但也没办法想象家人进入黑境，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转生，就注定不会因为没有家人，而陷入阴暗情绪。
总的来说，上辈子的二十三年没有白活，在原世界构筑的三观滋养了这个世界的自己。
“从我记事起，就在修道院里。”海蒂鼓起腮帮，然后慢慢吐气，“算是在神明的照看下成长。”
“这么说，您信教？”
“不信，但其实应该信。”
“如果不是神明的指引，修女们肯定没法捡到年幼的你。”
“这么解释，我欠了神明一笔人情。”
“可别这样讲，欠的东西是需要还的。”
海蒂不置可否地点头，她确实在神父和修女们的耳濡目染中差一点成为教堂圣女，以此偿还神明救下她的恩情。
不过对于好奇心和精力旺盛，甚至学习黑魔法的她来说，当圣女完全是自我折磨。
也可能是许久未体验的叛逆心作祟，她总是喜欢和神父对着干，由此学习了独属魔女的黑魔法，和圣女彻底绝缘，就是不知道让我转生的女神怎么想。
先在这里道声歉：对不起，女神大人！
海蒂的心声有如翻涌的海浪一般激烈，但表面却波澜不惊，只是微微勾勒嘴角，注目远处的风景。
警卫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你们是来旅游的？”
“啊？”
“看你们好半天了，聊什么？”
“黑境，不然聊什么？”海蒂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比如呢？”
“形成黑境的原因是由于过度密集的魔力引发的蚀变，蚀变过程则是魔力与现实世界的物质相互作用产生的。
想理解这个，你需要先搞明白魔力，魔力以非物质形式存在，它可以在特定条件下与物质进行互动，从而改变物质的状态或性质。
譬如操控魔力实现物体的变形、移动、创造与毁灭。然而，当魔力过于集中时，就会产生异常的黑境现象。
这是因为高浓度的魔力影响了周围的空间结构，使得现实属性发生改变。变化可以包括时间、空间、重力等基本物理参数的扭曲或失效...”
海蒂巴拉巴拉说着一大堆专业名词，向警卫尽可能复杂的解释黑境，然后带着一副我都这么说了的表情，询问：“明不明白？”
“没有。”
“很好，你只要知道，我们在工作就行。”
“什么时候关闭？”
“什么时候说了能关闭？”
“调查员来这儿，不是为关闭黑境？”
海蒂看看警卫，再看看赛琳娜，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啧，没说自己的工作是勘察？
“我们正在想办法！”赛琳娜开口道，“不过黑境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关闭的。”
警卫张着嘴，感觉像是有太多言语堵在咽喉里，许久，生硬地挤出四个字：“快一点吧。”
海蒂看着警卫离开的背影，想到昨夜，想到刚才的刨根问底就莫名火大，倒不是没法理解看守斯特城的警卫的职责，只是他对人的态度实在不友善。
“你能想到关闭黑境的办法？”海蒂大幅度后仰脑袋，以颠倒的视线看赛琳娜。
“我来这儿只是想调查姐姐。”
“那你还——”
“因为您站在我这边。”
“不用想着欺骗我的感觉，很爽吧。”
“倒也没有。”
赛琳娜弯腰拍打黑色的裙摆，上半身穿着纯白衬衣。两种颜色的鲜明对比既和谐又充满韵味。
她走来走去，黑色的褶裙在城墙旁散乱的石堆边轻盈摇摆，雪白的衬衫在斯特城深色的阴影里安静移动，衬托出她那双波光闪闪的眼睛。
“没有什么？”海蒂见赛琳娜没有回答的意思，朝她身边走去，“别话说半截。”
赛琳娜看着海蒂，目光没有左右或上下移动，也没有尖锐到穿透身体，甚至不冷不热——眼神中不包含任何感情。看海蒂身后的斯特城亦未可知。但城墙的过道里只有两个人，归根结底是在注视海蒂。
“我脸上有东西？”
“只是在想您来这里的原因。”
“个人兴趣，难不成一定要和你一样，追寻某人的足迹？”
“您是贵族学院的教授，不怕被他们发现？”
“很早就想辞职了。”
“难怪不在意。”
“还是在意，主动辞职和被迫离职是两码事。”
海蒂感觉继续聊天，话题会无休无止的进行，索性朝着不远处的黑境走去。
天空阴沉得仿佛被水反复清洗过，褪去应有的蓝色，在黑境的渲染下出现一层朦胧的黛青。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海蒂感觉周围的景物呈现柔和的扭曲，额角卷翘的发丝在风中飘扬起伏，如同荡漾的海草。
她感受着风，风的推力正竭力将身体向前推。
黑境深处传来声音，呼吸、哭泣、嘶吼、难以名状的低语等各式各样的声音。
海蒂突然停止前进，并抓住赛琳娜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向后拉。
赛琳娜重重摔在地上，惊的树枝歇脚的白鸟四散而逃。
“怎么了？”
“想死吗？！”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黑境仅一步之遥，若不是海蒂，恐怕已经跌落进去。
“只是想靠近看看。”
“怎么听着有气无力。”海蒂吐槽道，感觉赛琳娜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她的眼睛周围漂浮着黑色气体，就像是连续熬夜产生的黑眼圈。
“喂！你没有习得对黑境的抗性？”
海蒂抓住赛琳娜的胳膊，将她朝远离黑境的方向拖行。
与此同时，黑境迸发出强大的吸力，无论如何使劲，始终无法阻止赛琳娜的身体向黑境靠近。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扯断！
海蒂咬紧牙关，凭借力量恐怕无法与黑境抗衡，但要是松开赛琳娜——经过短暂地思索，她还是决定松开赛琳娜的一只胳膊，以便自己能腾出手。
呲呲呲。
鞋底与地面产生更为强烈的摩擦。
海蒂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境，紧张到无法呼吸。她闭上眼睛，让体内的魔力汇集在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处。手指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逐渐聚成一团耀眼的光球。
“滚！”
随着海蒂声音的落下，那团光球瞬间变成一道闪电。
闪电击中黑境的刹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城墙和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受到了震颤。
警卫从远处跑来，看着瘫坐在地上喘气的海蒂，与旁边昏迷的赛琳娜，不明所以地询问原因。
“没...暂时没事。”
海蒂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还想说什么，斯特城的居民忽然哀嚎起来，声音直戳天际，对她的耳膜而言简直是杀伤性武器。
“所以，你们，呃啊，咳咳。”警卫面部扭曲地整理语序，“激怒了黑境？”
“什么跟什么，就算没有对黑境的抗性其实也不应该这样。”海蒂捏着下颌喃喃自语，又因为居民的惨叫心烦意乱，“啧，这些家伙怎么回事？！”
“我，呃，不，不知道。”
海蒂强迫自己思考，“你刚才说激怒是什么意思？”
“突然，就。”
“行了行了，看你也累够呛。”海蒂扶着墙壁站起身，凝视旋转着的椭圆形黑境，“这只是由过量魔力产生的异常现象，不存在激怒一说。”
“是啊，怎么可能...是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