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听着哨所外响起的嚎叫与枪声，脊背上掠过一阵寒噤，膝盖和小腿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
她掏出胸袋里的手帕，想擦一下额头的汗，竭力平静自己的心情，但拿手帕的手在脸庞就像是拿着粉扑往脸上拍打一样，明显地颤抖起来。
“我没有害怕。”海蒂侧过脸，向赛琳娜解释道，“只是有点紧张和——兴奋。”
“都这种时候了，您还在说笑。”
“不，啊哈，你恐怕难以理解我现在的情绪。”
海蒂握紧拳头，感受手指用力传递到手臂，连带着胳膊产生的颤动。
此时此刻的心情，与昨夜独自留在哨所里的恐惧有些相似，但其实是相通不相同的另一种感情，仅用兴奋概括不太合理，却又无法更为准确的言喻。
可能是因为和平时代。
这里没有战乱，即使有黑境存在，大家对高速发展的未来依然充满期待。
帝国报纸也尽是刊登一些小偷小摸，供人们在茶余饭后闲谈。
但是，和平的帝国却在此时让我产生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黑境失控与斯特城居民的暴乱固然是关键一环，其根本原因还是原世界与现世界的差异所致。
原世界没有魔法与黑境，跟帝国的和平程度几乎同等级。
从那里习得的社会规则，同样适用于这里。
但居民暴乱以后，斯特城变成攻击与被攻击的野蛮人部落群，坚守的规则分崩离析，成为自我约束的手段。
我一直坚守着规则，做出的最大改变也只是从办公室职员变成魔法学教授，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办公室？
若没有前往斯特城，大抵会从魔法学院光荣退休，普普通通地躺进棺材。
不，不可能。
来斯特城就是想寻求刺激与满足好奇。
可这样也是遵守规则，在调查员的陪同下观察黑境。
现情况却没有规则可言。
“您笑什么？”
海蒂摸着不自觉扬起的嘴角，终于有了被女神转生到异世界，即将开启一段轰轰烈烈的冒险的感觉，即使离开这里，规则会重新归来，但是现在：“我好像小说中的主角。”
“这种时候您还在说笑，哪有什么主角，这可是活生生的现实世界！”
“是啊。”
“原谅我没办法理解您的情绪转变。”
“没关系，我只是被压抑的环境弄得有点儿——疯癫。”
海蒂走到窗边，透过封在窗户上的木板缝隙向外看。没有任何人出现在视野里。路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同哨所颜色一样的楼宇，哪栋楼都好像挂了一层鼠灰色，脏兮兮的。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我没怎么听见枪响。”海蒂摇摇头，用脚尖轻轻推了一下木椅，使哨所的门略微打开一条细缝。
“教授？！”
“我想把他们引过来，这儿很窄，只用全力守住大门口——算了，如果居民比想象中多，我们可没地方躲。”
“是个好办法。”
“但如果我魔力耗尽晕倒，而居民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你想逃到哪儿去？”海蒂无所谓地耸肩道，“我倒是没有感觉，毕竟晕倒了，死也不知道。”
赛琳娜连连摆手，“还是等警卫回来再说。”
“不，你在这里等着。”
海蒂走向门口，突然闻到清新的橘子味洗发水气味。她转过身，险些撞到赛琳娜的鼻头。赛琳娜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又迅速贴上来。
“很快就回来。”
“如果没有呢？我一个人要怎么办。”赛琳娜说话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就像是站在刮着强风的山岗上。
“没有也是这里更安全。”
“他们早晚会找过来！”
“但在外面，我可没法保护你。”
“我只是不会魔法，又不是累赘。”
海蒂不再言语，推门走入街道。赛琳娜三步并作两步，紧张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蜿蜒前行一段距离，周遭景物以越来越深层的颜色出现在视野里。
“停。”
海蒂伸出手臂挡住赛琳娜，背部紧贴在粗糙冰冷的墙壁上，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城门口的动静。
居民们拼命用各种工具攻击城墙和城门，试图打破城门的防御，但用黑砖砌成的大门实在是坚硬，无论居民如何打砸都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看起来此路不通。”海蒂牵着赛琳娜的手，跨过躺在地上的变异居民的尸体，来到路的另一端。
“这些人想做什么？”
“想出去，你进城的时候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赛琳娜扬起脸思索片刻，“有，但很老实。”
海蒂舔舐嘴唇，通过鼻腔“嗯”了一声，带着副冥思苦索的表情继续向路的深处走去。
和赛琳娜前往黑境时，我并没有看见居民，结合她的回答，估计是白天的原因，就像昼伏夜出的生物，黑境侵蚀改变了这些人的生活习性。
海蒂掏出怀表。
10点43分。
赛琳娜今天早上抵达斯特城时，居民还很老实，现在却变得十分暴躁。如果被黑境控制，他们应该把躲藏在哨所里的我们揪出来。破坏城门就意味着，居民是自我意识驱动的躯体，自始至终都只是想逃离这里。
“黑境，有没有放大内心情绪的说法？”
“可能是情绪调节障碍。”
“解释解释。”
“竟然还有教授不知道的事情。”
“福尔摩斯那么聪明也不知道地球是圆形，我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和他是一样的态度。”
“正常情况下，人的大脑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神经机制来调节我们的情绪反应，确保我们的行为适应环境并保持心理平衡。然而，在人处于长期压力、疾病或特定的心理障碍时，调节机制就会失效或变得不稳定。”
“原来如此，居民们变成怪物产生的焦虑，长期关在斯特城里的压抑，以及警卫强硬阻拦的愤怒...黑境放大了这些情绪。”海蒂豁然开朗地回应，“就是不知道关这么久，他们吃什么。”
“吃罐头。”旁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
“呜哇啊啊！”海蒂吓得原地跳了一下，赶忙朝声音来源看去。
警卫捂着肚子倚靠在墙壁上，他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类似痂的块状物体。
“我不是说过，让你们在哨所里等着？”
“谁知道你多久回来。”海蒂蹲身，将手掌贴在警卫凹陷的铠甲上，却被他粗暴地推开，“别动，我会一些简单治疗术！”
“现在不行，”警卫挣扎着起身，“我们得...到城门口去...”
“那里全是居民。”
“看起来破坏是正确的选择。”
“破坏？”
“我把负责开关城门的拉杆打断了，这些怪物必须留在城里！”
海蒂感到一阵无语：“怎么都不和我们商量，你把人类也留在了城里。”
“其他警卫呢？”赛琳娜开口询问，“发生这种事情——”
海蒂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一些人受不了身体怪物化，饮弹自尽。另一些人变成怪物，被我弄死。还有一些警卫，想擅自关闭黑境...”警卫打飞海蒂伸过来的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赛琳娜朝海蒂投去视线，海蒂则无奈地撇撇嘴，指责她问了一个蠢问题。自始至终都只见过一个警卫，完全是不用想就能明白过来的事情。
海蒂环抱双臂，尝试缓和尴尬的气氛：“现在怎么办？”
“去调查员凿出来的楼梯那里。”警卫回应。
“爬上城墙，然后呢？”
“这个楼梯是双面的，外面也有。”
“好办法，但通向楼梯的分界线可没有能躲的地方。”
“我来吸引注意力。”警卫指着赛琳娜继续说道，“你尽快返回黑境研究所，向其他调查员报告这里的情况。”
“至于你，回学院吧，梅尔维纳教授。”
海蒂沉默不语地上下点动鞋子。
“太危险了！”赛琳娜摇头拒绝，“我们三个人协力可以一起出去。”
“不，我不出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海蒂按住赛琳娜的肩膀，以防她情绪过激发出更大的声音，然后再次把手贴在警卫的铠甲上，进行简单的治疗。
“你能明白吧？梅尔维纳教授。”警卫像是在寻求认同似的询问海蒂。
海蒂没有说话，催动魔力探索警卫身体上的伤源：肋骨断裂、手臂骨裂、左大腿有一道细长的抓痕...但这是什么？他的背上有一条滑溜溜、黏糊糊的东西，还有很多小圆圈。
等等，这好像是——
海蒂猛然抬起脑袋，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与警卫对视，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催动治疗术。
“差不多能动了。”警卫挥动手臂，“赶紧去阶梯，我来掩护你们。”
“我还是不明白，你——”
海蒂再次按压赛琳娜的肩膀，“想要英雄救美就随他去，我们没理由阻拦。”
“教授！”
“嘘。”
海蒂推着赛琳娜的身体向前走。
警卫跟在她们身后。
“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海蒂用同样轻微的声音回应。
“我的背部有——触手。”
“现在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