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们从小路的尽头袭来，飞扬的玻璃瓶嗖嗖嗖地划破空气，瓶子碰到墙壁与地面发出清晰可听的声音，气味也同血腥混在一起直冲霄汉。
“有没有办法让我们飞起来？”警卫侧着脑袋喊道。
“如果人类能凭借魔法飞行，还研究什么载具！”
海蒂听着酒瓶的炸裂声与刺耳的嘶嘶声，感觉神经大受折磨，那种声音就像是用钢刷摩擦牙齿参差不齐的裂缝所发出的声音。
居民们一边丢东西，一边逼近。
锅碗瓢盆，玻璃瓶，菜刀...无所不用其极。
海蒂反应极快地发动魔法，施展一道透明屏障。
无数飞行道具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向屏障，每一件都带着强大的冲击力。锅碗瓢盆和菜刀等厨具用品被屏障稳稳地弹飞，但玻璃瓶中的各种液体却在屏障上形成一滩滩溅射的污渍，使透明屏障变得模糊不清。
俨然像一幅将颜料混在一起的抽象派画卷。
“做得好，教授！”警卫举枪朝前射击，子弹却被屏障反弹回来，在他的铠甲上留下一个小小凹痕，“什么破魔法！如果没有穿铠甲，我的身体就被打穿了！”
“你还想怎样，防御魔法都是双向的。”
“就没有攻击性的魔法？”
“那你来阻挡空中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音刚落，海蒂抬起的手臂就被警卫按下来，屏障魔法因此变得极不稳定。她感觉到不解，但也没时间细想，在防御魔法消失的瞬间蹲在地上，以减少受伤面积。
警卫将身体转向海蒂，利用铠甲挡下大部分飞行道具，只有一些极小的物品能擦着铠甲穿过去。
海蒂见状弯曲手指，将聚集在掌心处的白烟汇成椭圆形球体，然后再用力挤压光球，光球就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飞溅出火红色液体。
飞溅的液体在半空中跳跃、翻滚，最终变成两条炽热的小蛇，盘绕在她的食指与小拇指上。
“我撑不住了！”
伴随警卫的嘶吼，海蒂猛地将火蛇甩出去，火蛇离开她手指的瞬间，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几乎将整条小路照亮，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宛如炮仗。
居民们的声音戛然而止，既无“可是”“但是”又无“然而”“不过”，倏忽间完全消失。
警卫心有余悸地看着瞬间成灰的居民，火蛇消失的地方烫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周围的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变形。暗黑色的坑洞内燃烧着小小的火苗，像无数只手臂，想要抓住一切还能焚烧的东西。
“直...直接烧成了灰烬！”赛琳娜瘫软在地上，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海蒂。
海蒂赶忙撇清关系，“先说好，是他让我发动攻击魔法的！”
“对，不过也有些意外。”警卫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开口，“你那么害怕尸体，竟然也能杀掉这么多人。”
“又没有尸体，还是说你在责怪我？”
“只是有点诧异，以前有过实战经历？”
“点到为止而已。”
“确实厉害，像教授您这样的人才，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走出帝国边境。”
海蒂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你你你，别用您，听起来像是在讥讽我。”
“帝国对高阶魔法使有着很强的控制欲。”警卫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最开始看见你，还以为你是学术杂志的花瓶。现在看来，确实很有实力。”
“花瓶怎么当教授？”
“我的说辞可能不太严谨——”
“算啦，你也不是第一个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海蒂打断道，“其他人说得更过分。”
“看着太年轻，多少岁？”
海蒂扬起脸，思索自己的生辰。
她有两个生日，一个原世界，一个现世界。
但现世界的生日是修女将她带回修道院的日子，并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诞辰，所以一直沿用着原世界的生日。
“二十二岁。”
“需要想这么久？”
“谁没事记这个，我又不过生。”
“父母他们——”警卫惊讶地转头，看见赛琳娜朝这边连连摆手，“当我什么都没说。”
海蒂以深邃的眼神斜视赛琳娜，像是在无声的质问：为什么不给我怼他的机会！
“我可以给您过生！”赛琳娜跑到海蒂身后，按住她的肩膀，“距离下一次还有多久？”
“明年七月份。”
“看起来是我先过，我四月份，是您的姐姐哦！”
“别摸我脑袋。”海蒂晃晃头，“十九岁当什么姐姐？”
“您怎么知道？”
“黑境调查员的证件上有标注。”
警卫忽然停下脚。
海蒂抓住机会问道：“又嫌我们太悠哉？”
他侧过身，让海蒂看清路口的情况。
在视线能抵达的最远端，有一团黑黑的物体，弄清楚这些不规则轮廓其实是居民，又花了一些时间。期间，那些复杂的轮廓线左扭右扭，从中听见模模糊糊的言语，但由于距离不甚清晰。
钻入耳朵的，只有拂过小路的微风声。
“他们也发现了阶梯。”警卫开始给步枪填装子弹，“你有没有攻击不那么强的魔法？”
“恐怕没有效果。”
“不能像刚才一样？”
“城门上雕刻的咒文，连黑境产生的能量波都没法向外扩散——”
“这样不就可以只伤及居民而不损坏墙壁？”
“任何魔法都需要凝聚，打过去会直接消散。”
警卫不可思议地笑道：“最大的障碍，竟然是花重金打造的黑墙城门。”
“我可以想办法解构。”
“需要多久？”
“看复杂情况而定。”
“那就算了，我去引开居民。”
“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只想逃离这里，没理由追你。”
“您不是说过吗？黑境放大了负面情绪，里面有被我强行阻拦的愤恨。”
海蒂沉默不语。
警卫说完，又对赛琳娜安慰道：“我会躲起来的，到时就麻烦你救我了。”
他的声音带着此前没有的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从井底攀升上来的、缓慢而沉重的吐气。接着，出现同样深邃的吸气声，像是吹过林间的烈风，粗暴而凶险。
两种不同的声音交互重复，其中穿插着漫长的沉默，仿佛幕间休息。
这种富有节奏又蕴含着多种意义的反复，让海蒂心神不宁。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爬上去，”警卫吞一口唾沫说，“但在你们爬上去以后——”
“应该爬不上去，我想不到怎么用触手攀登阶梯。”
“你能确定？”
“到时候可以进行检查。”
“行，记得把阶梯毁掉。”
“攻击魔法对城墙没有效果，但可以妨碍。”
“谢谢了。”
海蒂目送警卫远去，伸手拦住走上前的赛琳娜。
“真不会有事？”
没有回答。
砰！
砰砰砰！
警卫举着步枪，对围在阶梯附近的居民进行射击，确认他们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转身朝另一端跑去。
“走。”
海蒂紧扣赛琳娜的手指，快步跑出路口。耳边响起白噪音一样的枪声，但很快就被奔跑产生的气流声覆盖，再后来，风声也消失不见，唯有在胸腔内轰鸣的心脏声。
突然，海蒂被口水呛得咳嗽，不自觉放缓脚步，最终还是赛琳娜拉着她跑到阶梯口。
“哈...哈...哈...”
“您体力也太差了。”
“缺乏运动是这样。”
海蒂一边喘气，一边捏住赛琳娜的腰，帮助她快速攀爬近乎垂直的阶梯，在她爬上去以后，给阶梯施加一道妨碍魔法，再进行攀爬。
“警卫真的不会有事吗？”
“他比我们熟悉斯特城，没问题。”海蒂握住赛琳娜伸来的手，借着拉力成功攀上阶梯，气喘吁吁地站在城墙的过道上。
以防万一，海蒂利用探索魔法检索了城墙的过道，没有发现其他生命迹象才稍微松了口气，推着赛琳娜向另一边的阶梯走去。
“我就说那些居民爬不上来。”
“您在和我说话？”
“没有，只是在自言自语。”海蒂揉揉大腿，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出去后要好好睡一觉。”
“您没睡好？”
“我昨夜睡在椅子上，天蒙蒙亮又被冷醒，然后跟着你们经历这一系列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吃早饭。”
“这样啊……”
海蒂跟着赛琳娜向前走，无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黑境，继续向前，然后再瞥一眼。
错觉吧，还是本来就这么近？
“你觉不觉得，黑境比上次看见要近一些？”海蒂转头询问，用余光发现它又向前移动了一点距离，“停！”她赶忙按住赛琳娜的肩膀，只是瞬间，强劲的吸力就从黑境深处袭来。
哭泣声、呼吸声、嘶吼声再次响彻耳际。
海蒂挥动魔法，但这一次魔法失效了，魔力就像是找不到方向的苍蝇，完全无法凝聚。
“怎么可能？我上一次明明能打出雷电...”海蒂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境，霎时明白过来，扩大的黑境像一年前迸发能量波一样，触发了雕刻在城门上的咒文。
该死的禁魔结界！
她在心里痛骂一句，发现自己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竭力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就被黑境无情地吸了进去。
“教授！”
海蒂听到声音，但视线被黑暗完全遮蔽，怎么也适应不了。她只能勉强看清赛琳娜昏暗的剪影，至于赛琳娜现在的状况，脸朝哪个方向，都无法知道。
急速坠落的过程中，漆黑的空间出现紊乱，像是电视机坏掉产生的雪花屏。
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
海蒂失去了时间概念。
毫无疑问，这里正在发生什么，发生大概具有重要意义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