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静流淌。
等待海蒂·梅尔维纳的苏醒。
她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灰色秀发如漫出的月光向四周舒展。形状姣好的嘴唇闭成一条直线，只是微微着翕动鼻翼，呼吸风中弥漫的青草香气。
令人怀念的气息。
过去的某段记忆里，她陪同过神父和修女一起去森林旅行。
但实在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原世界的记忆与现世界的记忆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稍稍回忆就仿佛蹲身于古代遗迹的考古学家，用细腻的毛刷清理文物上的灰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有所察觉：啊，原来还有这样的经历。
“教授？”
海蒂睁开眼睛，并不是因为赛琳娜的声音，而是睁开眼睛的动作和她的呼唤恰好同时发生而已。
“这里...是哪里？”
世界从混沌的黑暗，变成阴郁的灰。
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一望无垠的草原，与铺天盖地的积雨云。淹没脚踝的青草在猛烈的狂风中翻涌，乌云却俨然被订在天穹中静止不动。
再加上穿着大衣的海蒂，白色衬衫的赛琳娜作为画面的点缀，一切的一切像极了美术书上展示的抑郁派作品。
“我们被吸入了黑境。”
“嗯。”海蒂若有所思地点头回应，不自觉发出一声轻笑，“看起来里面真有另一个世界。”
她抚摸额头，进行拼图游戏似的整理脑中凌乱的记忆，然后带着不解的神情注目赛琳娜，“你怎么没事？”
“我也晕了一段时间，但是比您先醒。”
“不是说这个——这是什么？”海蒂走到赛琳娜身边，仔细凝视她脖颈处散发微弱荧光的水晶吊坠。
“帮助调查员抵抗黑境侵蚀的道具。”
海蒂用手指轻轻拨弄吊坠，“上一次没效果呢。”
“上一次？”
“拉着我跑向黑境那次。”
“啊~”赛琳娜半握拳，捶打另一只手的手心，“我说怎么闭眼睁眼就回到了哨所，您也不告诉我，只是说将我背了回来。”
“那时候，你被黑境污染了精神力，怎么没见这小玩意产生效果？”
“这个只能主动触发，所以——好吧，我以为在外面没问题。”
“你不知道？我都知道。”
赛琳娜抓抓后脑勺，尴尬地解释道：“新晋调查员的前半年没机会接触黑境，而老一辈调查员也只是让我们做身体素质训练，以应对进入黑境后可能出现的危机。”
“没进入黑境就把抵抗黑境的道具给你，”海蒂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胆子真大，溜出来不说，还偷东西。”
“知道姐姐开启了斯特城的黑境，我就一刻也等不下去。”
“然后我们也和你姐姐一样，到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不一样，我们是被吸进去的。”
“嗯哼，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解释解释。”
“我也...不是很明白。”
“唉，见习调查员！”
赛琳娜干涩地笑着，跟随海蒂走在广袤的草原上。
“您怎么没被影响？明明没有抵抗黑境的物品。”
“在知道黑境可能侵蚀精神力以后，我有做过这方面的练习。”海蒂感觉到赛琳娜投到自己背上的视线，但比起这股视线，她更想知道这里还有什么。
灰蒙蒙的天空。静止不动的乌云。平铺直叙的草原。目力所及，所见景象的轮廓都异常清晰，像是分别从不同地方取材，然后拼接到一起的图形。
周围弥漫着令人惧怵的风声，或许是太空旷的原因，声音沉沉闷闷。
海蒂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距离，风刮得又大又猛，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看架势，仿佛天空被凿开了一个洞，朝地面狂吹不止。她仰头凝望未免太低的云层，真切地感受到云层投射到自己身上的阴影。
木然行走间，海蒂稍微打量一眼跟在后面的赛琳娜，她不时用手整理头发，眯细眼睛盯视草原。
“黑境创造的世界是固定的，还是随机？”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儿什么都没有，如果之前的调查员来到了和我们一样的地方，我们应该能看见他们。”
“我听前辈说过，世界创造完成将不再改变。”
“这么说是固定的。”
海蒂双手插进衣袋，默不作声地立在风中。
“如果其他调查员在这里，可以寻找一下。”
“不行。”海蒂缩在衣袋里的手缓缓握成拳头，“我感受不到魔力，没办法用探测魔法。”
“黑境里当然没有魔力，调查员都知道。”
“那要怎么找？”
“这个。”赛琳娜摘下水晶吊坠，用手指轻轻拨弄装置在水晶上的旋钮，“除了抵抗黑境侵蚀，这还是路标，帮助迷失在黑境里的调查员寻找方向。”
海蒂瑟瑟地缩在风中，看着赛琳娜操纵水晶，用淡然的语气说道：“真奇妙，由魔力构成的黑境内部，竟然没有魔力波动。”
“教授！”
“找到路标了？”
“我们——”赛琳娜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可能要跑了。”她把水晶举到海蒂眼前，水晶散发的荧光缓慢转变成象征危险的暗红色。
“往哪里跑？”
“这边！”
海蒂一边跟着赛琳娜跑向南边，一边环视辽阔的草原，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跑着跑着，她的小腿有些瘙痒，可能是草尖拂过肌肤的痒，但弯腰抓挠时，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爬上自己的手指。
“草你——”海蒂无意识骂了句脏话，疯狂甩动右手。
“怎么了？”
“有虫，我最讨厌虫了！”她说着，四下寻找，想知道被甩出去的是什么，如果是蚂蚁倒还好，要是其它节肢昆虫就真的糟糕透顶。
“虫？您看那儿！”
海蒂顺着赛琳娜手指的方向远望，若隐若现的地平线出现一张黑色薄布，深深的黑色将草原完全淹没。
仔细一看，那是一群黑压压的蟑螂，数量多到起鸡皮疙瘩的蟑螂。
它们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像移动的暗影，沿地平线有条不紊地爬行，还有一些蟑螂，迎着狂风在空中短暂滑翔。
窸窸窣窣。
震颤耳膜的窸窸窣窣。
无数只长满毛须的脚在土壤表面摩擦产生的噪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