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凝望赛琳娜，荧光熠熠，她的脸庞被光影分割，呈现出神秘而深邃的魅力。
人的性格绝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是在已经透露的性格基础上进行修正。
例如第一眼看上去阳光开朗的人，会随时间推移出现某种偏差，继而持续暴露出不属于阳光开朗的一部分。
这种性格变化不是经历重大事件的根本性改变，而是最初未察觉到的性格的深层部分。
换句话说，就是动态性。
人的性格由多维度构成，包括开放性、责任感、外向性、宜人性和神经质等。
但当某些情境或事件触发某个性格维度的发展时，人们就会表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性格特征。
赛琳娜就属于这种情况，在知道我没办法依靠魔法，变成可怜无助的矮个子女孩时，她性格中原本存在的部分，像镜子在特定光照下折射的效果光一样激发了出来。
归根结底，是我的话让她产生被人依赖的快感？
如果这样，稍稍顺从会比较好吧。
“有...有些时候...”海蒂的脸烧了起来，垂低脑袋，用节骨分明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略显凌乱的头发，“我也想找个人撒娇。”
“我会保护您的！”
海蒂挣扎着摇晃脑袋，重新整理被赛琳娜揉乱的头发，“别太悠哉。”
“您不是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海蒂假装失忆地抓抓脖子，想重新把手放在赛琳娜的肩头，却被拉到最前面，与赛琳娜的位置进行互换。
她稍稍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没办法使用魔法，你对黑境的了解也很片面，这种情况要怎么冷静？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黑境一年前被开启，调查员们待这么久吃什么？恐怕已经——”
海蒂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赛琳娜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冰冰凉凉，像初冬的雪花融化在肌肤上。想把赛琳娜的手移开，又觉得她是在安慰自己，但让年龄小于自己的人揉脸，实在有失身份！
“差不多就行了，我的脸又不是可塑泥。”
“心情有没有好点？”
“更郁闷了。”
海蒂喟然长叹，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赛琳娜的手抚上脸颊。大概明白她的想法了，听见叹气，估计是以为我又要抱怨吧？
明明嘴上说着冷静，其实心里也很害怕。
仔细想想，进入黑境以后，一直是我在给赛琳娜传递负面情绪。
难怪她会说：您害怕，我就不能表现出害怕。
海蒂一边朝通路的深处走，一边思索赛琳娜的心境变化，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
周围静谧得出奇，蟑螂攀爬外墙的窸窣声，不知何故杳然消失了。唯有鞋底踩踏路面发出的哒哒声。由于体重的关系，海蒂和赛琳娜的脚步声不尽相同，犹如合成的效果音响近乎不自然地大声回荡在通路内。
“还有多久？”
“我也不知道，只是跟着水晶来到这里。”
“唉，要是能使用魔法就好了，这破地方！”海蒂说着，清晰感觉到赛琳娜加重了揉自己脸的力道，“没有抱怨，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弱。”
她的话语因为面部被手指拉扯、刮蹭、推移，有些含糊不清，像一台磨旧破损的老式唱片机。
赛琳娜一边继续揉海蒂的脸，一边又被她含含糊糊的声音逗笑，“教授很依赖魔法呢。”
“...你是不是对跑步充满自信？”
“当然。”
“设想一下：你变成了植物人，还身处危险的环境。这么比喻，能不能明白失去魔法，对魔法使意味着什么？”
“明白，但即使您不能使用魔法，也还有我。我可以保护您，再不济也能抱着你逃离险境。”
“这样说我真是个累赘。”
“感觉您——”赛琳娜停顿片刻，“不太喜欢依赖别人？”
海蒂摇摇头，“只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清楚地知道，置身于充满不确定的环境，无法使用魔法带来的后果不可预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黑境里面不存在魔力，教授您应该知道的。”
“你口中的知道，大概是指在你们调查员内部流动的资料，我可没从介绍黑境的书籍里得知。”海蒂稍微吁了口气，“不然也不会这么焦虑。”
“没办法，魔法需要魔力。”
“是啊，凡是魔法就需要魔力，这可是人类魔法的——对啊，需要魔力的魔法充其量只是人类魔法而已！”
“什么意思？”
“你对魔法学了解多少？”
“只知道常识，魔法的三个大分支。”
“没错，普通系魔法，圣职魔法和黑魔法。普通系魔法又称人类魔法，是最为频繁使用的魔法。圣职魔法则需要从事相关职业，黑魔法呢，由于古代文献的破译工作进展缓慢，鲜有人学会。”
赛琳娜听到这里，扫兴地打断道：“但只能学习一项，这三种魔法的原理都不一样，普通系魔法的发动条件是魔力，圣职魔法需要精神力，黑魔法是情绪。”
海蒂哼哼哼地笑着，一扫脸上的阴霾。
“不可能！”
“我还什么都没说。”
“追溯魔法历史的起源，没人能同时掌握这三种魔法，况且您已经学习了普通系魔法，怎么可能再学习其他类别，这样会减少对魔法的熟悉程度——对于魔法使而言，不是致命的？”
海蒂赞同地点点头，“对魔法越熟悉，施法前摇就越短。”
“前摇？”
“啊，别在意，这只是我的个人称呼，学术上叫引导时间。”
“我听前辈说过，魔法使都是精益求精的一类人，会把时间缩短到极致。”
“回顾斯特城，你觉得我的引导时间快还是慢？”
“我感觉很快。”
“慢，非常慢。”海蒂用批改学生作业一样的口吻说道，“和帝国的大部分魔法使比速度，他们能把我打得找不到北。”
“可您不是名校教授吗？”
“是啊，但在我看来，极致不如数量，会就行了，完全没必要精益求精。”
赛琳娜不知道说什么，笑道：“您和我见到的其他魔法使都不一样。”
“因为我把缩短时间的练习，用在了其他地方。”
海蒂说着，像是拿抹布清理污垢一般左右挥动手臂。
漆黑的通路忽然亮起小部分光辉，仿佛擦完窗户玻璃形成的拖曳式水痕。异常强烈的白光，完全扩大了海蒂和赛琳娜的视野范围。空气裹挟着陡然上升的高温持续膨胀。
“这是什么？您应该没办法使用魔法才对。”
“圣职魔法里的黑暗驱散。”
“竟然真的会？！”
“和你聊天的时候，我就在回忆。不过确实生疏了，以前还能更大。”
赛琳娜对海蒂淡然的语气感到不可思议，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别声张，会给我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言毕，海蒂继续向前行进。
白光四面散射的光，从她脚后跟那儿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影子伴随着移动有节奏地震颤。脚步声厚重地回荡在铺有坚硬石砖的通路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