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路似乎没有尽头。
因为躲避蟑螂群跑进来,不知道走了多久。
连体力充沛的赛琳娜,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疲乏,完全从她的面庞表现出来——微微闭合的眼睑、黯然无神的双眼、下垂的嘴角和苍白的脸。
“如果你想,可以重新把手放在我的脸上。”
“这么做合适吗?”
“刚才有这么问?”
“因为您不需要保护了,比起我,还是魔法更实在。”
“赛——”海蒂陷入短暂的思考,她好像没说过全名,只是称呼赛琳娜会不会显得不够礼貌?思来想去,还是避开名字为妙,“我的安全感,并不来自于魔法。”
“内心吗?”
“是另一个人的支持。”
海蒂后仰身体,主动将脑袋靠向赛琳娜。
还以为她的性格在特定情况下产生了变化,现在看来,只是因为我没办法使用魔法装出的勇敢者模样。
无法使用魔法,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生命得不到保障。
更何况,两个人身处诡谲的环境,其中一人大吵大闹,势必会让另一个人建设的心理防线崩塌。
唯其如此,只能安慰大吵大叫的人,以防止自己也陷入负面情绪漩涡——我应该没有加重她的压力吧?
想到这里,海蒂探寻似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软乎乎的。”
“软乎乎啊。”
海蒂扬起唇角,本想问赛琳娜有没有释放内心的紧张......恐怕捏脸就是她缓解情绪的方法,跟夜晚睡觉夹住被子一样,是一种肌肤渴望。
两个人继续向通路深处走。
哪里传来呼呼呼的声音,响得出奇,风从正前方吹来,在寂静而狭窄的通路里肆无忌惮地东奔西窜。漂浮于半空中的白光碎片,无法提供更远处的视野,需要用手罩着看:
一团模糊的影子,倚靠在墙边。
海蒂拍拍还在捏自己脸的赛琳娜的手,示意她看向前面。
“好像是调查员,水晶的光就射在那团东西身上。”
“待在这里别动。”
海蒂把赛琳娜护在身后,用尽全力咳嗽,定定地注视黑影,以期有所反应,但影子没有听见声音转头的习惯性动作,静静地倚在原地。
“没听见?”
“进入黑境这么久,我更倾向于死了。”海蒂侧着身体,缓慢向前移动。
哒。
哒。
哒。
海蒂倾听自己的脚步声,走到影子面前,确如赛琳娜所言,这是一位男性调查员。
男人穿着沉甸甸的大衣,风帽的子母扣一路扣到鼻端,还将风镜戴在脸上。活脱脱木乃伊模样。他没有察觉到海蒂,身体纹丝不动,只是把脸朝向右边,注视深邃黑暗的通路深处。
风比刚才更大了。
海蒂整理吹入嘴角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绕到男人的正面,然后将他脸上的风镜摘下来,并把扣到鼻端的子母扣解开。
他面色惨白,眼球向上翻,脖颈处有几条暗红色血痕,似乎是被抓出来的,但蹲身检查他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想要抓出这样的伤口,需要的力气不言而喻。
“怎么样?”
“水晶射出的光不是路标,是救援信号。”海蒂对站在原地的赛琳娜摇了摇头,把手拿的风镜丢到一旁,“通路深处肯定有什么,让他想要逃离的什么。”
言毕,男人的嘴唇微乎其微地上翘,一如肌肉的瞬间痉挛。
可能是光芒和黑暗共同作用在他脸上的阴影,也可能是压抑环境,让海蒂产生了幻视。
不管怎样,海蒂敛声屏息,以锐利的视线注视男人的脸。
男人的唇角再次上翘,动静和刚才一模一样。
不是错觉或阴影。
海蒂下意识加重呼吸,空气凉飕飕的,漂浮着深深的腐臭味。
她一边向赛琳娜靠近,一边把漂浮于半空中的白色光镜推到男人面前,想要看清楚变化来源——
男人微微张开的嘴唇内,探出一对细长的触须。
“教...教授...”
“别担心,我现在可以使用魔法。”
海蒂不确定地安慰道,在黑境内部消耗精神力,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只是身体内部的蟑螂,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张开手掌,对准男人的尸体,喷出一团莹白色火焰。
火焰瞬间照亮黑暗的通路。
男人体内的蟑螂感受到热量,逃命似的从他嘴里钻出来,没长大的白色幼虫则从鼻孔、眼睛、耳朵里跑出来。
无穷无尽的蟑螂将男人身上燃烧的火焰,完全覆盖了。
海蒂加大火焰的喷射范围,脑袋因此胀痛起来,急速消耗的精神力使得黑境乘虚而入,像是把一根铁棍扎进她的脑袋,将脑浆均匀搅拌成混沌状。
“把人体当巢穴吗?!”她再一次加大火焰范围,势要把这些恶心人的东西焚烧殆尽。
赛琳娜却在此时环住海蒂的腰部和膝盖,抱在胸前快速向通路的另一端奔跑。
“别消耗精神力了!”
海蒂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面色苍白地说道:“是有点过头了。”
“您放心,跑步是我的强项!新晋调查员里,没有跑得比我快的!”
海蒂慢慢抬起手,想捏赛琳娜的脸颊,起初因为汗水没能成功,反复尝试几次才终于捏住。
“教授?!我还以为您——”
“只是没回答,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就算不会魔法,我也能带您出去!”
海蒂费力地莞尔一笑,摊开手掌,对赛琳娜身后的黑暗挥出一道改变物体形状的圣职魔法。
通路两侧的石壁猛然向中间压缩,把蟑螂群堵在路的另一侧。
“您又使用魔法,精神力还撑得住吗?”
“继续跑,它们还可以从缝隙里...爬过来...”
“知道还用!”
“通过缝隙的时间...嘶...总比宽敞...慢不少...”
赛琳娜继续奔跑,并不断和海蒂说话,以此延缓黑境侵蚀大脑的速度,她可不想年轻有为的学院教授,在这里疯掉。
“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
“我刚才说什么?”
“嗯。”
“教授?”
海蒂躺在赛琳娜的怀里,柔柔地闭着嘴唇。奔跑带动的颠簸每摇晃一次身体,散开的灰白色卷发都会随之震颤。
伴随震颤,她的意识逐渐坍缩成黑色小点,穿越通路的石壁,急速后退,无休无止地后退,朝未可知的深邃黑暗后退。
意识到这一点,海蒂用力拍打面部,努力保持清醒,但沉重的眼皮很快就盖住双眼。
奔跑声、风声,连带着赛琳娜近在咫尺的喘息一同抛掷九霄云外。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