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参加晨祷？”
老人拿着闪闪发亮的小物件，慢慢走过来，满头花白的头发，杂乱地梳向脑后，看不清面容，只看得一脸的胡子。
“看书看太晚了。”
“你以前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迟到。”
海蒂慵懒地躺在庭院中央，微微侧着头。异常强烈的阳光，将头顶树枝的阴影斑驳地烫在脸上，使得她的脸看上去具有很强的纵深感。
“是啊，直接不参加。”
“修女们...没让你进去？”
海蒂缄默不语。
“看到什么程度了？”老人慢腾腾地坐在海蒂旁边，“黑魔法书籍的内容还是很抽象的。”
“不怪我？”
“是我让你学习魔法的，现在责备就太马后炮了。”
“似懂非懂。”
海蒂看向旁边的老人，面庞依旧模糊不清，但给自己的感觉非常祥和，仿佛时间都变得缓慢了。
他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膝盖，凝视奋然飞起的白鸽，目光柔和地说：“如果你成功学习黑魔法，就得离开教堂了，只是阅读我还可以在修女面前搪塞。”
“要是能看懂，我还是想学。”
“嗯。”
“只是嗯？”
“我在想——你成为圣女的可能性降低了。”
“笼中鸟有什么好当的。”
老人苦笑着说：“圣女是神明降临到人间的福音，很多孩子都想当。”
“圣女还是文静的人比较好，经常坐在最后一排看书的——”海蒂的话语顿住了，霎时想不起女孩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就是那个谁。”
“但我还是想让你当，一来是因为成熟，二来就是你有很强的魔法天赋。”
“...你是在劝我？”
“其实是不想你离开教堂。”老人用手指按眼角的细纹，“黑魔法在教堂是不洁之物，你现在只是阅读，我还可以在修女们面前说说好话，但如果学会了，再怎么样我也是神父。”
“不学，你会让我当圣女的。”
“学习魔法应该是为了自己，不能有其他理由。”
“换个说法，是我自己想学黑魔法，不想成为圣女只是次要。”
“这么说，你决定离开了。”
“打算多久赶我出去？”
“我有这么薄情寡义？”
“你向来公私分明。”
“再慢一点吧，还没有到就读魔法学院的年纪。”
“啊？”
“你这样的天赋，成为圣女或魔法学院的学生都是不错的选择。”
海蒂凝望苍穹，晴朗的天空干净得毫无云絮，以悦人的深邃蔚蓝色覆蔽大地。哪里吹来柔和的风，细微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间隙吹来。两只白茸茸的鸽子，受惊似地从枝头上腾起，朝远处的地平线飞去。
“这个。”老人把手里的物件递给海蒂，“后天是你的生日，原谅我不能当天送。”
“表？”
“还是你很喜欢的机械工艺品。”
海蒂打量手中的怀表，表面光滑如镜，呈现暗哑的金属色泽。
表壳由精钢制成，线条流畅优雅，给人一种古典与现代艺术相结合的感觉。
内部装置着一枚小型机芯，由数百个微小的齿轮组成，每个都经过精心打磨和装配，共同构成完美的时间机器。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你以前都只是给我讲神话故事——”海蒂恍然明白地抬起头，“既然猜到了我的决定，有必要过来确认？你知道我说一不二。”
“算是饯别礼，但请不要误会，无论怎样你都是这所教堂的孩子，神明的孩子，修女们的孩子，我的孩子。”
海蒂打开表壳，看着秒表一圈圈转动。
“还有一点，我希望你可以表现出一些孩子气。”
“因为太成熟？”
“这是个坏事情，你现在的年纪完全不匹配你的心理年纪，会失去很多只能在孩童时期体验到的乐趣。”
海蒂莞尔一笑，经历过长大就没办法返回童年，翻阅相册也只是在琥珀色的记忆里徒劳地抓空气，有的只是怀念，嘻嘻哈哈的童年就像纸飞机，飞向谁都不知道的场所中心。
“我会试一试的，你后天要去哪里？”
“病院。”
“身体不好吗？”
“像我这样的老东西去病院再正常不过。”老人尽可能爽朗地笑道，“梅尔维纳，你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还没成年呢。”
“老年人的直觉比谁都准。”
“我还以为你会搬出女神的预言，结果只是感觉？”
“三岁看老，小鬼。”老人把手轻轻放在海蒂的脑袋上，“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的惩罚也确定了。”
“啊哈哈。”
“阅读黑魔法书籍对于女神而言是不可容忍的行为，你就跪在女神像面前祈求原谅吧。”
“完全就是人类制定的规矩...再说，雕像又不会讲话。”
海蒂喃喃着跟随老人起身，只是瞬间就驶离庭院，像是意识的波动一般迅捷。
短暂的黑暗。
她环顾四周，教堂的内部宽敞而肃穆，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天花板描绘着一幅巨大的壁画，画面中的天使和圣徒们以锐利的视线注视下方的一切。
教堂中央，矗立着掌管生命的女神雕像。
奇怪，我明明在和神父说话，什么时候——
不，我没有和神父说话。
我应该...应该在别的地方，距离这里非常远的地方。
北面，还是南边？
好像是南边，帝国的最南边。
“女神，有原谅你吗？”
神父的声音从海蒂身后传来，但她没办法回头，脑袋俨然像是被机器固定，视线里只有神色肃穆的雕像。
“石像怎么可能会说话。”
“这样...时间不多了，回房间睡觉吧。”
海蒂想要起身，然而膝盖也像是被固定住一般，如何用力都没办法站起来。
她听见关门声，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余光所见的教堂正以缓慢的速度崩坏。
“人都会死。”
“你还没走？能不能帮帮我，我站不起来。”
“梅尔维纳。”
“我能听见，但是站不起来！”
“不是现在。”
“你不是神父，谁在说话？”
海蒂再次尝试转头，脑袋仍旧纹丝不动，这次连眼皮都没办法闭合，紧接着眼球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女神雕像亮起一大片骇人的白光，从雕像内部喷出核爆似的光芒。
“不是现在，梅尔维纳，不是现在。”
海蒂猛然睁开双眼，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她在昏暗中呼唤什么，声音中的沙哑和困惑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如同款款飘开的帷幕，又似地震来袭晃动屋子时，阁楼的灰尘从屋顶椽架掉落。
“教...教授！！！”
赛琳娜抱住海蒂嚎啕大哭，力气大到把她压在地上。
海蒂感受赛琳娜的泪水烫在自己脸上，多少有了些现实感。
“好啦好啦，我没事。”
她一边安慰赛琳娜，一边回忆刚才的梦，奇怪的是，梦境的内容从脑袋里消失了，并不是还能稍稍想起感觉的消失，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仅此而已。
“胡说！”
“别这么夸张，我不是好好的？”
“把您带到这里的时候，”赛琳娜回忆道，“您心脏都停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感觉...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