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摊开羊皮纸，阅读用蓝色墨水字书写的注意事项。
她做这些动作时默不作声，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左右移动，在心中一行一行细嚼慢咽，然后把纸卷成圆柱形揣进衣兜，拿起斧头重新掂量起来。
赛琳娜坐在地上，悄然凝望海蒂：
她的站姿端正挺立，灯光从天花板的正中间射下来，大衣的褶皱曲线在光的描摹下清晰可见。
面庞因为思索，时而静止不动，时而轻微摇晃，高光部分凸显出优雅的颧骨和深潭般的双眸，阴影则柔化整体轮廓，赋予朦胧而怦然心动的面纱。
海蒂没有察觉到赛琳娜的视线，全然将注意力集中在斧刃的缺口上，想不明白缺口从何而来，如果是劈砍硬物造成的，哪里的硬物？
衣服跟调查员穿的一样，倒是可以用防止蟑螂入侵解释，但全副武装的调查员仍然被蟑螂在体内筑巢。
还有就是看向通路深处的动作，和赛琳娜解释是想要逃离，实际上仅凭倚靠墙壁的姿势做出推论过于草率了。
“你觉得，”海蒂抛开纷乱的思绪，询问道，“斧头的缺口是什么造成的？”
“砸木箱？”
“之前就有了。”
“砸墙壁呢？”
海蒂环视房间光秃秃的墙壁，“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蟑螂？”赛琳娜说着摇摇头，“会不会是调查员内讧？”
“刃与刃虽然会留下缺口，但内讧肯定是刃与肉。”
“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
“你确定是跑着跑着遇见门，拐进来的？”
“嗯。”
海蒂把手放在墙壁上摩挲，稍微用力敲了敲，不可思议地后退几步，“草原里奔跑遇见通道，通道里奔跑遇见门，然后是房间里的空心墙——我想到一种可能。”
“不，不可能。”海蒂咬住大拇指，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如果斧头的缺口是劈墙造成的，墙壁没理由这么光滑。”
赛琳娜提议试一试，“在这里想只会让自己更焦虑。”
“好讨厌的感觉！傻愣愣地让黑境把我们带到它期待的场所！”
“像您说的，我们进入空心墙会再次遭遇蟑螂，但刚进去的时候不遇见。”
海蒂灵光一现，擦掉大拇指上的唾液，“重新思考一下，遇见蟑螂时的情况。”
“什么情况？”
“在草原，是你的水晶吊坠，在通路里，是死去的调查员...全都是外部原因引发的蟑螂群，换句话说，黑境是想清理病毒！”
“可是，调查员的蟑螂是从他体内冒出来的。”
“因为我们的动作，”海蒂没有否认赛琳娜的说法，强调道，“你拨转水晶的动作，我摘掉风镜和帽子的动作。试想一下，为什么咳嗽的时候，蟑螂不从体内出来呢？按理说，它们能听见动静。”
“这样的话，空心墙壁后面有通路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正因如此，调查员才会武装到牙齿，前往通路深处！他也猜到了动作引发蟑螂的特性。”
“他身体里的蟑螂——”
“不知道。”
“如果动作是触发蟑螂的开关，我们离开房间——”
“不知道。”
赛琳娜无奈地轻瞥唇角。
海蒂躺在地毯上，放弃思考地扭动身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
“您已经很聪明了！”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受到挫折就放弃的女孩子。”
“您不是说自己是主角吗？”
“炮灰配角的命，困在这里当垫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赛琳娜把海蒂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要是感觉烦躁就睡一觉。”
海蒂侧过头，持续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的状况不允许做实验，如果因为实验引发蟑螂——无论开门还是砸墙，都没地方能跑——和躲在斯特城哨所的情况何其相像，又完全不一样。
“如果卷轴用光，精神力耗尽，”海蒂喃喃道，“丢下我好了。”
“我不会丢下您的。”
“可我没办法保证我们两个都出去，就目前的情况，我有很大概率继续拖累你。”
“没关系，再背着您跑十公里都没问题。”
海蒂的心态稍微稳定下来，温言细语道：“希望没有给你增添负面情绪。”
“您可以依赖我的，没必要自己扛。”
“从进入黑境开始，我就在依赖你，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脑子里黑乎乎，乱糟糟的！”
“只要给我一个方向，无论前面有什么都可以抱着您跑过去。
就算是被蟑螂淹没，悬崖峭壁，电闪雷鸣...我都一定会按照您的指示前进。您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我非常非常信任您，所以请您也信任我，我绝对没有把您当成累赘的想法。”
海蒂侧耳倾听，感觉到轻轻的触碰，如同羽毛温柔地落在头顶。赛琳娜的手指，缓缓地在她的头发间穿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演奏无声的旋律，从发根到发梢，再到耳朵后的敏感肌肤。
娴熟得如同音乐家，精准而深情地描绘着海蒂的轮廓。
“你从哪里学来的？”
“姐姐那里，小时候闹情绪，她经常这么做。”赛琳娜好看地笑道，“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马马虎虎。”
“又是这种说话方式。”
“怎么了？”
“您经常说一些模棱两可的回复，需要我去猜言语背后的含义。”
“没有谁能直言不讳。”
“但在这种时候，您可以夸奖我，而不是说马马虎虎。”
“哼~重新问一遍。”
赛琳娜清清嗓子，用照顾小孩的语气说道：“不要把自己当成累赘，试着依赖旁人，撑不住的时候尽管寻求安慰。”
“我22岁了。”
“人是不会长大的，装出一副可靠模样也只是想给小孩做榜样，让孩子们决心，长大以后成为那样的大人。”
“然后等他们长大，就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假装大人了。”海蒂蜷缩身体，尽可能地贴近赛琳娜，“失去玩耍的乐趣，并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老去。”
“但您现在就很像小孩。”
“我本来...就想当小孩，小时候因为成熟不和同龄人玩。”
“又了解您一点儿了，”赛琳娜把手放在海蒂的脸上，挡住她的眼睛，“睡一觉吧，睡醒再想其他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