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路黑漆漆的，其他地方见不到这般完整无缺的黑暗。因为蟑螂的存在，通路比刚进来时更觉得阴森冷冰。即使施展光照魔法撕裂黑幕，也只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海蒂紧握赛琳娜的手，感知她的存在。
两人不同音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撞击在通路的墙壁上，期间夹杂着微弱的呼吸声、衣服的擦撩声以及呼呼的风声。
“这是来时的路？”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赛琳娜转头朝身后看去，全然看不见房间，“我们已经走出去很远。”
“你抱着我拐进房间的时候，有这么远？”
“不知道，但是房间镶嵌在墙壁上，轻轻一拐就能进去。”
“这么说，门是开着的，和逃进通路的经历不谋而合。”
“果然应该去空心墙？”
海蒂停下脚，看前看后，通路像一条完美的直线。两侧墙壁布满裂缝状的小坑和泥一样滑溜溜的苔藓。苔藓绿得近乎不自然。在无法进行光合作用的黑暗世界，何以拥有如此色泽？
“我们可能，”海蒂提出假设，“不在之前那条通路里了。”
“有吗？”
“我不确定之前的墙壁有没有这些东西，但是风...我在观察调查员的时候感觉到风，现在出现风就证明我们接近调查员了。”
赛琳娜钝钝地点头，等待下文。
“还记不记得，我用魔法改变通路墙壁的事？”
“记得。”
“在你抱着我奔跑的途中，我把两侧墙壁向中间挤压，如果是同一条通路，我们应该在感受到风以前，先撞见那堵用魔法制造出来的墙壁，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黑境完成建造，是不能改变的。”
“自然还是人为？”海蒂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你从前辈那里听说的规则，只适用于自然，还是都适用？”
“我...我是见习调查员嘛！”
“哼~~猜到了。”
“绝对是人为！”赛琳娜脱口而出，势要纠正自己在海蒂心目中的印象，“您可以通过魔法改变墙壁，就证明人为改变的可行性。”
“看来黑境里真的有第三者。”
“谁？”
“黑境强行打开只能从内部关闭，排除调查员，就是你姐姐了。”
“为什么姐姐要这样做？”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行为心理学教授。”
“您之前说有人操纵蟑螂，难道姐姐把这些调查员——”
海蒂更加用力地捏赛琳娜的手，迫使她闭嘴的同时，安慰道：“不要瞎猜测。”
“排除调查员，就只剩下姐姐了。”
“其他人进入黑境也是有可能的，警卫不是说过，还有其他警卫尝试关闭黑境？”
“都是关闭，只有姐姐动机不明。”
海蒂默然无语地伸直胳膊，触碰赛琳娜光滑如丝的额头，接着缓缓滑到眉骨，感受皮肤下的骨骼结构，然后以画圆圈的方式轻轻按摩她的眼睛，再弯曲食指，沿着挺拔的鼻梁向下刮动。
“教授...”
“没效果？”
赛琳娜摇摇头，“心情好了一点点。”
“我不会安慰人，这么做也只是照猫画虎你之前的动作。”
“可我按摩的是头。”
“长得矮真是抱歉！”
“没有没有，教授能这么做，我很开心。”
海蒂重新把手放进衣袋，这种话后面一般都有转折。
“但是我想不到除姐姐以外的第三者。”
“你相信你的姐姐吗？”
“不知道，”赛琳娜无奈地垂低眼睑，“记忆里的姐姐温温柔柔，是一个美丽感性的理想型姐姐。”
“那就应该相信她。”
“但实际上，姐姐是一个爱慕虚荣、暴脾气、自私到过分的家伙。”
海蒂陷入沉默。
“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失去她以后，我把她伤害过我的部分掩盖了，留下的只有洁白无瑕、永远漂亮的印象。现在想来，我一直没有接受姐姐的离开，追寻着只存在于美好回忆中的姐姐，日复一日的生活。”
“当时站在城墙上，我对您说‘对不起斯特城的居民，但比起他们更想找到姐姐’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失去亲人以后的心理防御机制，她强行打开黑境，导致数以万计的居民感染，已经和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相去甚远。”
“但我还是追寻着温柔的姐姐，把看见的东西自动过滤掉了，事到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那样性格的姐姐一开始就不存在且永远不会存在。”
赛琳娜说到这里，苦涩地笑道：“我有着能够自己决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忆另一个人的能力...我有着...和姐姐一样自私的劣性。”
“不是这样，”海蒂摇摇头，“反思就证明，你和你姐姐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我只是在避无可避的事实面前低头罢了！”
“关于你说的，自主决定怎样回忆另一个人，并不只是你独有的技能。大家都有这种能力，特别是面对逝去或离开的亲人，保留美好的一面，摒弃邪恶面是人之常情。”
海蒂思索着，摩挲衣袋中的怀表，“人们需要寻找一种方式处理痛苦和悲伤，同时积极的面对生活。通过美化记忆中的亲人，人们才能维持情感上的联系，并从中获取安慰。”
“教授也有美化的亲人？”
“算不上亲人——应该说只是没有血浓于水。”
“还以为只有我会这样，原来您也会。”
“十九岁的臭小鬼，你以为你很特殊？在帝国千千万万的人当中，我们都是普通人。”
赛琳娜腼腆一笑，将海蒂抱在怀里，“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我很庆幸能和您一同进入黑境。”
“一直是你在安慰我，偶尔反过来也不错。”
“成熟的大姐姐嘛！”
“差不多就行了，你要...勒死我吗？”
“再抱一会儿。”
“别得寸进尺！”
海蒂挣脱赛琳娜的怀抱，牵着她的手朝通路深处走。
周围的黑暗仿佛具有实体，厚重且压抑，只有光照魔法微弱的亮光在头顶摇曳，勉强照亮前方几尺的距离。
一股带着发霉气味的凉风直扑面部。
墙壁上的苔藓，呈现出诡异的绿色，像是布满瘢痕的皮肤病患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