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保离开黑境”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仍然困于黑境?!
海蒂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她的眉头向内皱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仔细观察周边的建筑物,想要找到真实场景中的虚构性,但迎面吹拂的寒风,令肺部舒畅的空气都在告诉她逃离黑境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这里是现世。”艾芙琳见怪不怪地回应,“你确实离开了黑境。”
“如果是这样,我就有点不理解你的话了。”
“想看看你的反应...开个玩笑,黑境侵蚀对大脑的损伤旷日持续,我需要确保你们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经历的一切,能够活着回来的事实,在你眼里就是玩笑?”
“所有从黑境里出来的新晋调查员,都有和你差不多的反应。”
“真是老练的调查员,哦不,副院长。”
“别激动,海蒂。”
“少套近乎,我刚从黑境里出来还很敏感!”
艾芙琳吃了闭门羹似的眯细眼睛,却没显露任何情绪,语调依旧不高不低:
“海蒂·梅尔维纳教授,如果我的玩笑冒犯到了你,请允许我向你道一声歉。我说的全面检查,就是想确认你们的大脑没有被黑境侵蚀,仅此而已。”
“教授~”赛琳娜趴在海蒂的肩上,她的呼吸声传到海蒂的耳畔——就像轻轻拉开天鹅绒窗帘以便清晨温煦的自然光能够驱散心房的阴霾。
海蒂转过头,微微收拢下巴看赛琳娜的脸,尽管只是轻轻的呼唤,但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无疑缓解了内心的不快。
“我知道,”她把掌心贴在赛琳娜的下颌处,“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副院长生气超可怕!”
海蒂笑着揉揉疲惫的眼睛。
夕阳悄无声息地覆盖墓碑般岑寂的楼群。
她稍微整理一下凌乱的发型,目力所及皆是腐败与崩毁的阴翳,连同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恰如印在墙壁上的黑影。
“什么时候开始?”
“即刻开始,梅尔维纳。”艾芙琳走过来,“但不能在这里,黑境会感受到魔力。”
海蒂摸出口袋里的怀表,确认时间。
她打开表盖,罩住表盘的玻璃出现裂纹,表盘复杂的机械结构一览无余。精细的齿轮、弹簧和轴杆本该井然有序的运转,时针却停滞在15点30分。
“魔力?”
“黑境可以感受到普通系魔法释放时产生的魔力,它会吸取这些魔力维持身形。”
海蒂一边拨动表冠,倾听怀表发出的齿轮摩擦、弹簧断裂和金属零件混合而成的杂音,一边思索黑境不断向自己靠近的经历。
原来在我第一次释放魔法的时候,它就有预谋地想要将我吸进去。
“去哪里?”
“哨所好了,”艾芙琳转身指挥驾驶员,“你留在这里继续缩小黑境,我应该有让你携带工具。”
驾驶员点点头,顺着阶梯向停靠的汽车跑去。
海蒂看着驾驶员,再看看爬动阶梯的艾芙琳,呼吸变得深沉而缓慢,努力压抑心中的难受,但还是落寞地自言自语:“呵,十年前的表了,早晚都会坏掉的。”
言毕,她故作轻松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移步斯特城的哨所。
赛琳娜跟在海蒂身后,温言细语地询问:“您刚才是在尝试修理?”
“恐怕是摔坏的,但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
“怎么说呢?故意这个词语太有针对性,应该说是情绪转折,离开黑境时有多高兴,立马就告诉你,高兴得太早了。”海蒂字斟句酌地整理语序,“但要说难过倒也没有,本身就是一块旧表。”
赛琳娜把手放到海蒂的脸上,将黑境里的教授,与脱离黑境的教授合并在一起,真实性格就浮出了水面:
如果在黑境内部发现怀表损坏,教授肯定会再次变得消极,就和解不出谜题躺在地上胡乱扭曲一样,但现在离开了黑境,感受不到魔力带来的焦虑杳然远去,取而代之的却是竭力压抑情绪,不让面庞出现涟漪的平静。
复杂且泾渭分明。
赛琳娜想到这里,喃喃自语:“但我还是觉得,您在黑境里手足无措却又努力解密的模样,更真实可信。”
“别告诉我,”海蒂侧脸看向赛琳娜,“你在分析我的性格。”
“因为教授实在是太好懂了,也可能是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让我有了深入了解您的机会。”
海蒂回忆起,赛琳娜将自己渴求安慰的复杂心理与年龄挂钩的论调,后知后觉地笑道:“是啊,就像我问你黑境会不会影响居民的情绪,那个时候就应该想到,你阅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在对您敞开心扉以前,我一直困扰于虚假的姐姐和真实的姐姐,所以就想在书中寻找答案。”
“所以是在活学活用?但请不要随便揣摩旁人的心理。”海蒂略带威严地警告道,“一针见血的论调,可不怎么顺耳。”
“嗯...我明白。”
两人继续朝哨所前行,一路上看见许多变异居民的尸体。
赛琳娜想到警卫,呼唤走在最前面的艾芙琳:“副院长,您有没有看见警卫?”
“开枪自尽的那位?”
“怎么会,我还说回研究所救他出去。”
“出不去,警卫的背部——”
海蒂突然强烈咳嗽起来,打断二人的交谈。
“背部?”赛琳娜不依不饶。
艾芙琳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把问题的答案抛给海蒂:“梅尔维纳应该知道,你问她就好。”
“背部怎么了?”
“我和你说过吧?警卫的伤很严重,尤其是后背。”海蒂撅起嘴思索着开口,“选择自尽,恐怕是不想拖累我们。”
“这种说法简直就是在背弃我们的约定!”
“我在黑境里和你说过——”
“您只是说他的伤很严重,有死亡的可能,但他却选择自尽,不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您说过,以警卫的性格肯定会阻挠斯特城居民出门,完全没有理由放任他们,自己开枪自尽。”
“前面就是哨所。”艾芙琳突然开口,再一次中断话题,“我需要用魔法对你们做一个全方位检查。”
海蒂点点头,同时安慰赛琳娜,“别多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话虽如此,但自尽肯定存在原因。
凡事都有原因。
就像是站在超市的储物柜前决定今晚的饭菜,买这个还是买那个,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让内心泛起涟漪,更别说自我结束生命。
因为背部的触手,所以开枪自尽?
海蒂沉浸在看似简单实则异常复杂的人物动机里,但她一点都不了解警卫,思索也仅仅是将自己代入警卫的视角分析。
完完全全的无效分析。
“警卫的尸体,在哪里?”
艾芙琳转过身,回答海蒂:“妥善埋葬了,拼命与怪物对抗的人的结局,不应该烂在街上,被食腐动物吃掉身体。”
“说得在理。”
警卫的行为及其性格受童年经历和生活环境影响,根本就没有全身心代入的可能。
自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赛琳娜看着绷紧面颊的海蒂,她在黑境里见过这幅表情,和思索斧头缺口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但海蒂怎会想到,这个问题存在答案,且会由此揭露和平帝国的阴暗面。
如同缓缓拉开的幕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