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没有开门。
耐心等待敲门声偃旗息鼓。
排除掉脑袋突然胀痛,返回家中的事实,按照一般的上班族思维考量。
今天是工作日,我理应在学校上课,听不见打进家的电话,更不可能知道赛琳娜站在外面敲门。
斯特拉特福德,对这点心知肚明。
她是做好了无人接听的准备,还是猜到我会在这个时间回家?
如果是前者,这个世界没有便携式通讯设备,她无法在和我通电话以后,告知赛琳娜我在家,这样思考,把赛琳娜派到我家实在是鲁莽。
后者的话,简直巧合得可怕,一个人的思维再怎么活跃,也不可能猜到我在工作日请假回家。
“想要观察的时候,”海蒂回忆电话内容,“消失了。”
某个保护我的东西,在斯特拉特福德想要探究的行为中消失,导致黑境侵蚀进一步攻击我的大脑——这么设想,那玩意儿就太蠢了。
她也不可能仅凭这个,断定我会因为头痛欲裂回家。
应该是做好了没人接电话的准备。
通过个人档案查到我的电话号码,送我回家知道我住的地方,公寓住房的门牌号从何而来呢?
牛奶?
我只在订阅牛奶时填写过住址。
黑境研究所是帝国的调查组织,和警察同属公职,随随便便就能翻阅居民的个人信息。
如此思索,在信息传递主要依赖人力而非现代科技的时代,我竟然陷入无处可藏的窘境。
海蒂深深吸一口气。
敲门声止息。
她打开房门,眼前的景象又好气又好笑。
赛琳娜背对着门,安静地蹲坐在地上,她的背部弯曲成柔和的弧度,宽松的外套滑落下来,露出一小寸白皙的肩部肌肤。
“你这个坐姿是在和谁赌气?别人看见,会误以为是我把你赶出去的。”
“还以为您不在家。”
“没听见,”海蒂撕扯嘴唇上的死皮,若有所思地说,“我要是没在家,你会一直等?”
“嗯。”
斯特拉特福德,你看见了我和赛琳娜在斯特城的互动,笃定我一定会照顾她?
被人揣摩心理的感觉是真讨厌啊!
海蒂没有让赛琳娜进屋,确认似地问:“谁让你过来的?”
“副院长。”
“什么都没说?”
“您不是跟我们合作了吗?就需要一个调查员配合您的工作。”
“这么和你说的...真是讨厌啊...”
“副院长本来想派经验更丰富的调查员,我念叨了两三天才同意。”
“就是做做样子。”
赛琳娜不解地歪着脑袋。
海蒂没有说话,转身让赛琳娜进屋。
派遣其他调查员,就算言辞激烈地轰走也不会让内心陷入愧疚,但赛琳娜不一样,她和我在黑境里共同经历的冒险,足以脱离陌生人标签。
更何况,我还暴露了小孩子才有的撒娇面。
经验丰富的调查员,无非是故意说给赛琳娜听,让她主动请缨的刺激性话语。
就算在车上对斯特拉特福德有所改观,这个家伙也还是让人讨厌!
“教授,我睡在哪里?”
海蒂看着赛琳娜,她并未携带任何行李,怎么看都只是过来打声招呼,“怎么突然想住我家?”
“不突然,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睡沙发。”
“没有次卧吗?”
“厨房都没有还次卧。”海蒂张开双臂,让赛琳娜打量周围,“这么小,哪有空间?”
“好吧,您睡哪里?”
“顺着楼梯上去就是床、衣柜、镜子什么的。”
“这么小的地方,还分层上下两楼。”
“就是因为小,把空间塞满才舒服。”海蒂躺在沙发上,发现丢在那里的大衣,“啊,忘记洗了。”
“这是您在斯特城时穿的衣服,有一个星期了吧?”
“好像。”
赛琳娜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样不行的,教授,您太邋遢了。”
“啰嗦!”海蒂摸摸大衣口袋,把怀表和记录笔记掏出来,“这个也忘记给研究所了,但都是一些废话,没给也无所谓。”
“还以为您会好好珍惜呢。”
“指什么?表啊...确实是神父送我的礼物,但对我来说,比起礼物就是一个看时间的工具。”
“可您修表的时候,表情很难受。”
海蒂沉默有顷,把怀表放到一旁,“陪伴了十年的东西坏掉,肯定会难过,就此要死不活也太夸张了。”
“嗯...”
“别告诉我,你又在进行心理分析。”
“只是感觉,您和黑境里的您完全不一样了。”
“人在极端情况下,会暴露出一些脆弱。”
赛琳娜思索片刻,“您在黑境里暴露了隐藏起来的性格,但我却没有,反而充当起安慰角色。”
“是啊,某人情绪崩溃势必让另一个人心烦意乱。惟其如此,只能安慰情绪崩溃的人,驱散弥漫在身体周边的绝望与担忧。换句话说,这也能体现你的一部分性格。”
“我是什么性格?”
“不知道,”海蒂摇摇头,“我又不是心理学教授。”
赛琳娜突然开始翻找口袋,手指在衣服口袋内部灵活地穿梭,拿出一块质地精美的怀表。
“这是您的报酬。”
“报酬?”
“当时不是说给您钱吗?我在来的路上想了想,只是给钱太俗套了,恰逢您的怀表坏掉,重新买了一块。”
海蒂接过怀表,表的直径差不多三英寸,厚度适中,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表盖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包括藤蔓、树丛和蝴蝶等元素,每一道线条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内部的表盘为白色,上面镶嵌着金色的阿拉伯数字,秒针轻盈地跳跃着,每前进一格都会微微颤动。
“这个可比你数的总金额还要多。”
“在您看来是这样?其实是便宜货。”
海蒂扣上表盖,喃喃地说,“突然跑过来,还送我一份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贵重的。”
“30枚银币左右,算得上中等品质的怀表了。”
“您知道啊...”
“那个表坏了以后,有考虑换的——你想要什么?”
赛琳娜连忙摇头,“根据我家乡的习俗,送帮助过自己的人的礼物是不能要求回礼的。”
“但就算这样,我也欠了你两个人情,你在黑境里救了我两次。”
“加上怀表是三次,礼物和人情不一样,一定要还的!”
海蒂听完,有种上当的感觉,“本来只是想缓解一下拒绝回礼的气氛,没想到你这么机灵,让我用礼物以外的方式...”
“很期待哦,教授。”
“一时间想不到呢。”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话题,海蒂把听筒放在耳边,听见熟悉的“喂喂喂”立马挂断电话。
“谁啊?”
“嗯...牛奶推销员。”
另一边,艾芙琳望着嘟嘟作响的电话,重新拨转轮盘,电话转盘带着小金属圆环转动半圈回归原位,发出清脆的铃铛敲响声。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喀嚓”一声。
艾芙琳测试通话质量似地开口:“喂喂喂?”
“现在打电话过来,梅尔维纳同意了?”
“想确认的,”艾芙琳狡黠地扬起唇角,“但她挂断了我的电话。”
“同意了再打过来。”
“如果赛琳娜没有在今天晚上返回研究所,就启动黑境魔法的研究计划。”
“我对你的人员名字不感兴趣。”
“这是一个信号,代表梅尔维纳同意的信号。”
言毕,艾芙琳挂断电话,挂得甚为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