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有感觉。”
赛琳娜调整一下坐姿,低垂的睫毛似在轻柔地颤抖,看起来有话想说,非说不可,必须得说,却连嘴唇的蠕动都没有,自顾自地让海蒂迷失在尴尬的漩涡里。
良久,两句话近乎同时出口:
“教授——”
“睡...睡觉!”
海蒂的声音高过赛琳娜,只是想掩饰内心的尴尬,没曾想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
房间安静下来,窗外的声响逐渐失去其真实性,任何声音都归于沉寂,感觉上同失去觉醒机会的睡梦无异。
电灯“嗵”一声关闭。
海蒂躺在黑暗里,喉头的不适强烈驱散着睡意。
我应该喝一口水,但杯子在客厅,赛琳娜躺在那里。
她悬而未决的话语,像是一枚瘙痒心脏的羽毛,想想就奇怪,朋友只要聊得来就可以在一起,嬉笑打闹毫无顾虑,更进一步竟然要互换心意。
而且还失败了。
像是进行到关键情节的舞台剧,演员声情并茂地念出台词,顿时响起激昂的钢琴曲。
看剧的观众敛声屏息。
与之对戏的女演员毫无反应。
整场戏陷入僵局!
把我变成羞怯的废物点心!
海蒂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自觉将手放在脸颊上,顷刻间,感觉到清晰可触的热浪。
用尴尬搪塞就好了,但对赛琳娜脸红是不争的事实,她明白我心中所想。
而我的感觉,说是情愫涌动,更像是生理层面的燥热。
她知晓这一点,所以保持沉默?
海蒂反复思索对赛琳娜复杂而微妙的情感,试图从中找到一条明晰的出路,这时间,思绪被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吸引。
嘎吱——
弹簧床架在承受额外重量时发出独特的低吟。
她的心跳瞬间加速,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像犯了什么过失似地胆怯情虚。
“您睡了吗?”
话语在黑暗中流淌,迟迟未能得到回应。
“我听见了您翻身时发出的动静。”
房间内的沉默如同淤泥。
赛琳娜抚摸海蒂的头发,指腹间的每一次摩挲都像是一次精心打扮的梳理。随后,她环绕住海蒂细瘦的腰,手指若有似无地游走在她紧致的小腹上。
“您还没有睡吧?”
打破沉默的方式更加直接。
赛琳娜缓缓贴上海蒂白皙的后颈,蜻蜓点水了一下。
“等等...”
海蒂终于开口说话,想要挣脱束缚。
“不舒服吗?”
“干嘛这样?”
“我不擅长用言语表达,刚刚没有回复,您的心里恐怕很难过吧?”
海蒂感受着胸腔中的鼓动,闭口不语。
赛琳娜顺势将脸埋进松软卷曲的灰白色秀发,在黑暗中细细地描摹她的轮廓...
人类有可能完全跳过睡眠过程?
从两眼一黑到再次睁眼就是白天?
类似于昏迷,但昏迷是脑袋受到重创以后的突然断线。
迄今为止,人类都没办法跳过睡眠。
即不能以某种方式进入与昏迷相似的状态来取代睡眠的必要性及功能。
但是我跳过了。
时间从黑夜悄然变化成白天。
这么说有失偏颇,正常的睡眠周期涉及到记忆巩固、学习能力、情绪调节、免疫系统功能以及身体修复等多个生理和心理过程。
而我——尽管在特殊的经历中似乎短暂地跳过了常规的睡眠过程,但再次睁开眼,面对的却并非是期待中的活力充沛。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无法用短暂休息缓解的疲累。
海蒂躺在床上,四肢沉重如铅,抬起手臂等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眼球在眼眶中滚动时犹如两颗砂砾在干涸的河床上摩擦,视线由此蒙上一层轻纱似的薄雾。
大脑像是一台过度运转、即将崩溃的机器,思维迟钝且难以集中,每一个念头都需要费尽力气才能挤进意识的缝隙。
喉咙干燥疼痛,呼吸间带着一种焦灼感。
皮肤下的骨骼微微颤抖,身体内部弥漫着强烈的酸涩。
“您醒了?”
赛琳娜站在床边,像观察病患的医护人员。
“现在几点?”
“下午四点。”
“迟到这么久?!”
“没关系,有电话打来家里,帮您请假了。”她说着,自省似地道歉,“对不起啊。”
海蒂缓慢转动眼睛,凝视天花板的不规则痕迹,昨夜温柔的拥抱,耳畔的低语,以及肌肤相触时电流般的悸动,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真实且鲜明。
“您的身体还好吗?”
“不许...再这样了...”
“没有考虑到您的体力——”
海蒂拉扯被褥,紧紧裹住身体,随后把脸深埋进柔软的棉絮里。
赛琳娜再次道歉,见她并未言语,离开床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幽幽的声音从被褥深处传来:
“实验性的失败很常见,只有这样才能在无数次的推翻重来中接近正确答案。”
“真的?您不会怪我?”
“嗯...”
自那以后,赛琳娜总会在海蒂下班的时候站在门边,央求她讲学院的所见所闻,简直像是朝枯竭的井里扔石子一样说各种各样——委实各种各样——的事情。
说的内容,有时枯燥无味,有时兴趣盎然,有时抱怨连天。
海蒂每次都会尽最大努力讲述出来,并且也非常善于讲故事,能让琐碎的日常栩栩如生,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街衢,出现房舍,传来人语,甚至能由此感觉到学生们永远一成不变、徐缓而实实在在的生之气息。
“今天也好有趣。”赛琳娜坐在沙发上,眼神中闪烁期待,带着天真而又略带恳求的语气继续道,“我能不能进入学院?”
海蒂默默地听,若有所思地将水杯凑到嘴边。
内心泛起的涟漪复杂难辨。
一方面,她明白赛琳娜没有体验过学院生活;另一方面,赛琳娜真的走进学院,关系将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再也不能有亲密互动。
更别提,我还是教授。
以何种身份让赛琳娜进入学院?
绝对不能是黑境调查员。
布伦斯校长知道我家里住了一个人,上次他打电话确认的时候,就是赛琳娜帮忙请假。
助教吗?
我为五六个班级授课,的确可以让校长为我安排一位教学人员。
但那样就无法辞职了。
“斯特拉特福德说的周末,就是明天。”海蒂呷一口温吞吞的水,“从黑境研究所回来以后,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