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高举雨伞,与赛琳娜一同步入铺满积雪的徐缓坡道。
随着地势的升高,种植在道路两旁的云杉树渐行渐少,取而代之的是矮矮横亘的灌木。路灯伫立其间,投下淡淡的橙光。建筑从别墅变成错落有致的联排式住宅,层次分明地延展至视线尽头。
住宅的烟囱升起袅袅白雾。
倾注了染料一般的灰蒙蒙天空笼罩四周。
“带伞真是正确的选择!”
“我从来不会错。”
海蒂夸耀似地说,把赛琳娜冻红的小手塞进自己的衣兜。
几个当地人在街道上闲庭信步,丝毫不惧浸入肺腑的雪雾。
路的两侧排列着住房、商铺、旅店、美术展览和饭馆,带有百叶窗的窗缝亮起柔和的米黄色灯光。街道广播流淌着悠扬的古典乐。海水在很近的地方起伏,波涛稳稳地拍打码头。
“就快要到了,您觉得累吗?”
海蒂摇摇头。
狭窄的坡道又长又陡。
每走一步踏出的清晰脚印,都在瞬间消失于风雪之中。
黑境研究所建立在蜿蜒道路的尽头。
一眼就能看见红砖墙体与繁复精美的铁艺窗棂,其次是高高隆起的烟囱。
艾芙琳衔一支香烟,凝眸细看头顶的苍穹,较之迎接海蒂和赛琳娜的到来,更像是沉浸在无始无终的个人记忆中。
“副院长!”
艾芙琳约略转动脑袋,以手术刀一般锐利的视线,注目海蒂的脸,“蒂尔伯马,是不是很漂亮?”她说完,对赛琳娜刚才的招呼点头示意。
“大雪纷飞,什么都看不清。”
“到底是个外地人,这里的居民很喜欢雪。”
海蒂暗自较劲,撇嘴道:“哦?我看你也不像是在赏雪。”
“怎样才能算赏雪?”
“不知道,我又不喜欢雪。”
“因为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雪。”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也没人会在走路途中赏雪。”海蒂摩挲嘴唇,“就像下雨时不撑伞,让雨淋湿全身。”
“我没有打伞。”
“所以你并没有在赏雪。”
艾芙琳稍加思索,“雪和雨不同。”
“但都会淋湿身体。”
“就凭这个不能断定我没有赏雪。”
“你的手放在衣兜里,穿得还比较薄——我猜——你在想事情,利用冷刺激大脑。”海蒂说到这里,将话题转了回去,“如果欣赏自然景观的代价是让自己得病,还是不看的好。”
艾芙琳用手指搓灭香烟,一字一句地纠正道:“其实是研究所不允许吸烟。”
“戒掉吧,对我的身体不好,说话的间隙不知道吸了多少。”
“二手烟是慢性病,短时间内看不出来,等有所察觉的时候,你恐怕已经病入膏肓。”
“就算是慢性病也会时不时咳嗽两声。”海蒂绷紧面庞,这家伙的言外之意是黑境侵蚀吧?
“闲聊到此结束,梅尔维纳。”
“我也有这个想法。”
海蒂跟着艾芙琳进入研究所,门缓缓朝两侧打开,高压蒸汽释放出清晰可听的呲呲声。
大厅的天花板高挑而宽阔。
四面的墙壁——几乎把四个墙壁的面积全部用上——挂着巨大的帝国地图,事无巨细地标记出帝国的每一处地点,就连最偏远的角落都未曾遗忘。
地面铺设着由深色黄岗岩拼接而成的巨大石板,缝隙间填充闪亮的金属细条。
厚实鞋跟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哒哒作响,犹如挥舞铁镐弄出的动静。
人影清晰地映在石板上。
“您们刚才在聊什么啊?”赛琳娜小声询问,“又是雪又是烟又是生病的。”
“没听懂?”
赛琳娜点头。
“就是表面意思。”
“可我总感觉您们的关系很紧张,下一秒就会扯头发!”
海蒂稍微想了想这样的场景。
大雪纷飞的黑境研究所门口,艾芙琳靠近自己,手腕一翻,手指似灵活的蛇向发髻发起攻击。海蒂迅速反应过来,一手护住头发,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在皑皑白雪中僵持不下。
事情果真如此发展,我恐怕会被按在地上打。
缺乏运动不谈,还和艾芙琳有着天然的身高差。
“你帮谁?”海蒂问道,“我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被她按在雪地上。”
“谁都不会帮,我要阻止您们打架。”
“局面失去了控制,必须帮助一个人呢?”
“一定要帮助吗?”
“不然我和她会无休无止地打架,最终两败俱伤,两个人都流血死掉!”
“这样...这样的话...帮助您。”
海蒂满意地点头。
但将两个人在雪中打架类比成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一般的送命题不太妥当,斯特拉特福德和我在赛琳娜心中的重量是截然不同的,没有需要纠结的地方。
“没错,帮我一起扯她头发!”
“我不会扯副院长的头发。”
海蒂再次被赛琳娜的反应逗笑,走向研究所的疲惫,和艾芙琳在门口的针锋相对全都转变成快活的氛围。
“您肯定又在想事情吧?”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事情呀。”
艾芙琳突然停下脚,因为刚才的窃窃私语亦未可知,她伸手指向赛琳娜:“你跟到这里就好。”
“我吗?”
“是的,你,这里只有你,我手指的也是你。”
“明白了...”
“继续走吧,梅尔维纳。”
海蒂前进几步,看向停在原地的赛琳娜,露出令人眷恋的亲昵微笑,仿佛时隔好久在某个抽屉深处发现童年玩具一般的微笑。
受其感染,赛琳娜也不由笑了。
跟着艾芙琳默默前行一段距离,她开口道:“前面的区域属于内部机密,初级调查员不能进去,你应该能从我给你的资料猜到。”
“人体实验?”
“是怪物实验。”
海蒂转头观察四周,“怎么一个调查员都没有?”
“他们在另一个区域,从最开始的大厅向左走就能看见,我们是朝右走的,记得吗?”
“还以为关押怪物这种事情,会放在地下室。”
“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那样总感觉是在秘密用刑。”艾芙琳字斟句酌地说,“这违背了研究所收容怪物的初衷。”
“什么意思?”
“听话的怪物和不听话的怪物,这么解释能明白?”
海蒂默然无语。
嘁,还不是在用刑。
“你想让我看什么?”
艾芙琳停在走廊尽头的铁质窄门前,输入一串长长的密码,“怪物的黑境魔法,你作为魔法学方面的教授,期待多时了吧?”
“我来研究所的目的又不是这个。”
“这是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必要条件。”
“哎呀,好期待啊,黑境魔法!”
艾芙琳不再说话,自顾自地敲击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