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深刻理解另一个人。
海蒂突然想到这句话,在赛琳娜贴着自己的腹部一寸一寸亲吻的情况下。
与走廊时而传来的脚步声没有关系。
与悠扬的上课铃没有关系。
与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没有关系。
仅仅想要探寻这个话题。
就像原始人凝视洞穴中的壁画,能明白作画人绘画时的心境?
无知无觉地观看线条,还是费尽心思地解读其中意义?
无论怎样,狼狈跑进山洞避雨的原始人,面对壁画开始了漫长的思考。
原始人和我在知识体系、社会结构上存在显著差异,但对他人的探索,都有同样的困境——即无法彻底地把握另一个人复杂而深邃的内心。
陌生环境的不适应。
没有得到夸奖的新衣服。
布伦斯校长带有戏弄意味地笑。
于我而言不值一提,对赛琳娜来说,却是至关紧要的事情。
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
学生们向我打招呼的时候,布伦斯走过来的时候,进入学院时的一前一后。
整整错失了三次机会。
“您在想事情?”
“只是在自省,总不能次次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
“安慰?不是您——”
“别乱想,我不会主动做这种事情。”
“明明就说过。”
“臭小~鬼~~”
海蒂的声音突然抖了起来,无法抑制的刺激如同电流迅速袭遍身体,从脊椎底部一路攀升到头顶,唤醒潜藏在肌肤中的每一处敏感神经。
此刻,她的双腿在本能的生理反应中——膝跳反射般猛然抬起,重重敲在办公桌上。
“谁是臭小鬼?”
“你。”
“真不害臊!”赛琳娜说着,思索了一小会儿,“是不是白天的原因?”
“什么白天的原因?”
“晚上您很快就投降了。”
“啊对对对——等等!先停下!外面...外面有人——停下啊!我,是我,我才是个头矮矮又爱逞强的臭小鬼!!!”
不知过去多久。
几分钟。
几十分钟。
海蒂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毫无动静,唯有身体在微微地痉挛中述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余韵。
脑袋晕乎乎的。
意识沉浸在旋转不休的涡流里,影响了感官对现实的丈量。
时间的流逝如同温热的蜂蜜。
身体的重量正在减轻,视线尚未聚焦,但能凭借清新的橘子味洗发水香气,猜到赛琳娜从身后环抱住了自己。
她的手指和手心带来的感触,同知道的一切感触都不一样,同其后知道的任何感触也不一样。
那是一双极不安分的普通小手,装着无法言喻的深情,就像礼品盒,通过环抱的方式传达到身体里,仿佛能把人心的薄膜一层层温柔地剥离下去。
“教授~~”
赛琳娜柔柔地抱住海蒂,感受她娇小的身躯,并不骨感或不健康,瘦得极为合理、沉着,仿佛隐身在某个狭小的场所,身子就这么自然地瘦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
“忍住不发出声音的样子很可爱。”
“不是说刚才的事情!”海蒂后仰身体,用脑袋撞击赛琳娜的额头,“我是问你来到学院以后的心情。”
“有一点缓解。”
“付出这么大,只是一点?”
“要是继续把我晾在一边,就会加剧!”
“听我讲的时候那么开心,没想到你会害怕陌生环境。”
“不害怕,只是在害怕您。”
海蒂有些诧异,但还是等待赛琳娜继续说下去:
“看见您在学院的模样以后,我发现自己和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知性、美丽、言语得体,还是名校教授,年纪轻轻就上了学术杂志,有着数不胜数的荣誉。”
“但在家就注意不到,那个小天地把我完完全全地封闭了,让我有一种和您在同一起跑线的感觉,实际上是错觉,身份背景、经历、阅读过的书籍、学到的知识——您简直遥不可及。”
“尽管您说过,您具有多面性,在某个场合戴某副面具,但在赫尔沃学院展示出来的形象让人望而生畏。‘教授’不是尊敬用的词语,而是分量颇重的象征。”
海蒂打断赛琳娜,总感觉她的话语透露着危险性,“我不会抛弃你。”
“可我什么都不会。”
“没有人生下来就会。”
“还可能给您添麻烦。”
“我在黑境里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都是您在解密。”
“赛琳娜。”海蒂郑重其事地说,“一味地否定自己不是好习惯。”
“总感觉那样有些自恋。”
“为什么不否定自己就是自恋?”
“因为我没有能自我认同的东西。”
“不是对跑步充满自信?”
“只要坚持谁都可以做到。”
“但大多数人都在自甘堕落,也包括我。”
海蒂说着,想到和斯特拉特福德闹僵以后,需要独自研究黑境时的退堂鼓心境,到现在也没多少改变,仍然对看不透的学术迷雾充满恐惧。
“生活习惯不能算堕落。”
“思想的堕落更糟糕!”
“您的思想也没有堕落。”
“话又说回来了,你恐惧的不是我。”
“我自己?”
“这不是明白吗?”
“我看过一些心理学书籍的,但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特别是看见您这么成功。”
“既然如此,我喜欢你,你不应该感到自豪?”
“您还是...第一次在白天对我这么说,不会是安慰话吧?”
“在当前语境中,有安慰的作用。”
“教授!”
“我喜欢你,赛琳娜·维奥拉。”
赛琳娜瞪大眼睛,嘴唇奇怪地瘪着。
“斯特拉特福德告诉我的,在车上的时候。当时你在睡觉,我就问了问你的姓氏,一直没说是在等你主动告诉我,但在这个时候用来表明心意,不失为一种选择。”
“我...的确没说过...”
“你别怪我就好,擅自打听别人家的事。”
“怎么会?自我介绍时不说全名,很没有礼貌。”
“现在感觉好些了?”
“嗯...”
海蒂转头看赛琳娜的眼睛。
“我对你的了解仅仅停留在性格、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等一些日积月累就能发现的细节上,有时候可以猜到你在想事情,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就像今天一样,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说给我听,不要闷闷不乐地塞在心里。”
“因为人,不可能深刻理解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