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拿起听筒，不闻任何声音，甚至是微弱的呼吸。
唯其如此，她也放缓呼吸。
按照常理判断，电话不可能这么静。
不多时，那头传来一声“喂”，语调平缓且无波无澜，让人难以分辨是在询问还是试音，也许仅仅是为了打破窒息的沉寂，刻意找寻一个开口说话的时机。
海蒂按住听筒，礼貌地回应：“请问，你找谁？”
她对音色的记忆颇具自信，但这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五分钟。”
“什么？”
“只聊五分钟。”电话里传来呲溜呲溜的水声，那人正喝着什么，“问你一句，这是梅尔维纳的家？”
“对不起，我在等电话——”
“没人会在下午打电话。”
“包括你？”
“还有四分半，这里是梅尔维纳家？我拨通的是海蒂·梅尔维纳家的电话？”
海蒂没有着急回答，转头看向赛琳娜，她趴在电话桌旁，用唇语不露声色地说：这是送资料时打电话的人。
“你是研究所的人？”海蒂询问。
“不要探听我的身世！”
“斯特拉特福德让你打的电话？”
“斯特拉特福德...没错...”说话断断续续，以没有表情的干巴巴的声音，“有收到黑境侵蚀的资料？”
“收到了。”
“嗯。”
沉默。
海蒂捂住话筒，揣测道：“他不是研究所的人。”
“您怎么知道？”赛琳娜用同样轻微的声音回应。
“没有像你一样，称呼某人为副院长。”
“有没有可能是院长？”
“如果是，他不会说‘探听身世’这种话。”
赛琳娜点头。
海蒂放开话筒，抱歉地说：“线路有点问题，你刚才说了什么？”
“道歉。”
“送资料的目的是道歉？”
“嗯。”
“然后呢？”
“等你心情好了，回拨电话合作。”
“仅仅是合作？”
“附带条件，请和斯特拉特福德商量。”
“你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诡异的寂静。
恐怕设置了静音——一个由朱诺工坊生产的小玩意，能够完全屏蔽电话内的声音，方便接线员与其他人商讨事务，或者说出一些脏话，发泄对顾客保持温言细语时积累的怨气。
等待。
等待。
还是等待。
然后声音渐次归来，像是大海从中间断成两半：
“不知道。”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海蒂把听筒稳稳扣在耳朵上，“她企图控制我的身体！”
“送资料，就是想表示歉意。”
“听起来，你知道这件事情。”
“...我想知道你的回答。”
海蒂斩钉截铁地拒绝合作。
男人诧异地问“为什么”，声调与刚开始截然不同。
“因为我已经让步了，但你们没有表现出十足的诚意。”
“不是想要黑境侵蚀的资料？”
“内容你看过？”
“看过。”
“真的？怎么感觉你像是——”
“再说一遍，我看过。”
海蒂转动眼睛，将脑袋里成千上万的词语整理成句：“你是不是瞒着斯特拉特福德行动？”
“为什么？”
“因为我是斯特拉特福德，绝不会用这种资料洽谈合作。而且你看过，就应该知道里面有什么。”
“手术。”
“还有呢？”
“学术词语，对你这种人不是正正好好的？”
“看来你真不知道我和斯特拉特福德之间的事，还是有意为之？”
“国王准备了五个大箱子。”男人突然转换话题，“需要从一到五按照顺序打开，但里面有一只饥饿的狮子，并且在意想不到的箱子里，你会打开哪个？”
“这个题的逻辑很矛盾，我不会打开箱子。”
“嗯。”
“和我们的讨论...有关系？”
“斯特拉特福德认为，这道题考验的是智慧，根本就没有狮子，但在她打开第二个箱子的时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狮子。”
海蒂稍微擦拭一下掌心的汗水，“什么意思？”
“合作的意思。”
“我要和斯特拉特福德说话。”
“她——”电话那头陷入漫长的停顿，“不太方便。”
“听你的语气，不像啊！”
“五分钟到了。”
海蒂刚掏出怀表，电话内就传来规律的嘟嘟声。
她深深吁一口气，随意地躺倒在地板上，细细梳理刚才的谈话内容，不这样做，那些微妙而又至关重要的细节会随着时间在脑袋里淡去痕迹。
海蒂闭上眼，站在意识的岸边，渐次走向充满混沌的思绪。
泥潭一般的思绪。
四处散落着残骸。
爆裂的黏稠的水泡犹如粉末溅满她的身体。
临危受命。
宝箱里的狮子。
实验性手术。
合作。
海蒂在泥潭里艰难行进，潮湿的泥浆状液体在她前进的脚步中一点一点淹没脚踝，继而爬上小腿，再到大腿，累得人喘不上气，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顺利地走下去。
“斯特拉特福德。”她说，“和外面的人做了某种交易，但因为合作没办法继续，导致交易失败。”
赛琳娜静静地听，补充道：“黑境侵蚀。”
“侵蚀了谁？”
“这个就——”
“有没有可能是斯特拉特福德自己？”
“您说真的？”
海蒂转换姿势，将一侧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你说过，黑境侵蚀在调查员之间很常见，那么身为副院长的她也有可能被感染。”
“副院长并没有表现出不适。”
“是的。”
“我倾向于外面的谁遭到侵蚀，让副院长寻找救命的方法。”
“这样的话，没理由杀掉她。”
赛琳娜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您从哪里听来的？”
“饥饿的狮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按顺序打开前四个，要是没有，狮子就肯定在第五个箱子，那就不是意想不到的方式。以此类推，狮子也不会在第四个、第三个、第二个、第一个。”
“副院长打开了第二个，里面有狮子。”
“想告诉我，她想得太多？”海蒂咬住大拇指，“必死的选择，为什么要打开箱子？”
“被人拿枪抵住脑袋？”
“对，临危受命，这样想最合理。”
“您说过，需要副院长救命，不会杀掉她的。”
“饥饿的狮子，象征力量、威胁、生存本能、无法满足的欲望——它代表即将爆发的危机、潜在的危险人物或是不可抵挡的实力。在当前语境中，这个意向很可能指的是某种意料之外的情况或背叛。但目前无法确定具体含义。有一点可以肯定，打电话的人并非研究所内部人员，却和斯特拉特福德有紧密关系，取出绝密资料并送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没有可能是副院长取走的？”
“不知道，但他们想和我合作。”
“因为副院长和您闹僵了。”
“如果我被绑上手术台，是不是能知晓更多事情？”
赛琳娜按住海蒂的脸，阻止她继续想下去。
房间陷入安静。
漫长的安静。
久到足以忘记时间的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