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式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石板路上，伴随啪嗒啪嗒的马蹄音，海蒂躁动的心逐渐平静。
她揣度着怀表的重量，肩膀依偎在苔绿色的窗框上，眼之所见皆是紧密排列的建筑群。
楼与楼之间相隔不到一米，仿似下雨天钻出泥土的蚯蚓，流畅地从窗口向后延伸，在视线边缘留下一道绵延的轨迹。
“老板。”车夫五十来岁，侧面看去，有张冷峻阴鸷的脸。他放松地抖抖肩膀，编织草衣随之摇晃，像是沉睡的巨兽摆动身体、抖落背上绒毛一般，“我就送你们到街口，古桐街太乱。”
赛琳娜前倾身体，按住车厢的边框催促：“请再快一点！”
“马儿累死，就是我死。”
“可以加一些钱！”
海蒂按住赛琳娜的手，帮助她把钱包揣回衣袋，“马车比30分钟一辆的公车快。”
“来不及的！”
“别急。”海蒂用大拇指揉揉赛琳娜的眼睛，通过手指感受眼睑内圆凸凸的球状物体，“我们还要想办法说服奥琳娜，越急越容易出问题。”
“您一开始比我还急。”
“冷静下来就好了，就算晚了，也只是把你的姐姐抓出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到时候...”赛琳娜闭上眼睛，带着颤抖和不确定，“到时候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瞥向窗外渐行渐近的古桐街，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海蒂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赛琳娜脸上，凝视苍白面孔浮现出的迷茫神情。
窗外刺骨的风，拂过她的眼睛，带来一阵阵干涩的痛。
她眯细眼睛，在脑中反复筛选，寻找最能抚慰赛琳娜的言语，却觉得力不从心，任何话一旦出口都会消散于无形。
“可能要下雨了。”海蒂说，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沫。
“好生硬。”
“啊？”
“您转换话题的方式。”
海蒂捏着赛琳娜小小的耳垂，“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是快要下雨了，您看。”
她朝窗外望去，天空呈压迫之势：凝固成团的墨云锁在头顶。
冷嗖嗖的风争先恐后地涌进车里。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小贩热烈的叫喊，急于在收摊前再达成一笔交易。
马车有条不紊地向古桐街行进，前端挂着的油灯逐一扫过两侧的建筑；每当车轮碾飞石子，石子就反弹在车体上弄出清脆的动静；而随着路面的颠簸，油灯急切地上蹿下跳着。
“马上就到了，老板。”
海蒂从钱包里掏出面值二十的钞票递给车夫。
“古桐街的晚上可不太平，到处都是醉汉。”
“我会小心的。”
车夫像是在书本的重要一页画标注线似的沉默，“我会忘记你们在车上说过的话。”
“抱歉，”海蒂再掏出一张钞票，“忘记马车按照路程收费了。”
“每天要接那么多顾客...你明白我的意思，再见了！”
海蒂缩紧下颌笔直看向前方，一面感受旁人的视线，一面以确实的脚步走着。栗色鞋跟在路面发出干脆的声音。风飘动大衣的衣角。十二月的风带着粗暴的寒意。她扯了扯衣领，牵起赛琳娜的手。两人冻红的小手十指紧扣。
“勒索方式还挺别致！”赛琳娜愤愤不平地说。
“对坐车的人来说，车厢是私密空间，对车夫就不是了。”
“不该讨论这些事情。”
“听见就听见，都是些零言碎语。”
海蒂继续向前走。
周围人投射在她身上的好奇目光消失无影。
这是因为，她并非一眼看过去就能让路人驻足观赏的惊艳女性，乍一看，她只有鸡蛋般匀称、堪称完美轮廓的脸型算得上美丽。
然而，她的独特之处也在于此：面对陌生人或无需言语交流的场合，她极端缺乏表情。
紧闭的嘴唇，只在必要时张开。
眼睛像优秀的监工，不懈怠而冷冰冰。
因此，她的面容不会给人留下鲜明印象。
很多时候吸引人们关注的，与其说容貌好坏，不如说是静态中面部流露出的自然情绪和内在状态。
海蒂走到古桐街233号店铺，还没进去，赛琳娜同样对店名进行了一番点评：“好可爱。”
“可惜，店主没有店名那么可爱。”
铜铃发出一声轻吟。
温妮慵懒地躺在沙发上阅读杂志，听见声音，她动作轻巧地挪动遮挡面庞的书籍，用漫不经心又警觉的眼神，斜睨站在门口的两位女性。这一短暂的瞬间，她又将注意力收至手中的读物上。
“本店不接待魔法师。”
“魔法使。”海蒂纠正道，“今天是这位普通人找你定制药剂。”
“从事与公共安全或执法相关的工作？”
突然，赛琳娜压低声音，对海蒂询问道：“调查员算吗？”
“算！”温妮抢先一步回答，噌一下从沙发上坐起，“黑境调查员和公共安全有关系！”
海蒂无奈地撇撇嘴，“这么小声都能听见...她只是见习调查员，而且还辞职了，现在是我的助教。”
温妮态度坚决地摇晃手指，“现在加一条，不做调查员的生意！”
“这么说，找你定制遗忘药剂的人，既是调查员又是魔法使。”
“顾客的事情——”
海蒂连忙打断，揣测道：“是不是艾芙琳·斯特拉特福德？”
“那是谁？”
“你之前说的一座城，是斯特城？”
“斯特城怎么了？”
“然后你卖给斯特拉特福德遗忘药剂。”
“没有。”
海蒂走到门边将写着“正在营业”的木牌翻转成“关店休息”，“帮我熬制回忆药剂，我就不和警察说这些事情。”
“劝你别这么说，我可以抹掉你的记忆。”
“正好，我想回忆一场梦境，赛琳娜也需要想起一些事情。”
“我说的是抹掉！”
“在闹市区和我打架。”海蒂将赛琳娜护在身后，“人类警察也只会抓你。”
温妮嘴角上翘，微笑看起来有些痛苦。
“怎么样？我只需要回忆药剂。”
“叫警察来抓我吧！”
海蒂拍打赛琳娜的手臂，通知她前往最近的电话亭。
“等——我开玩笑呢！”温妮丢掉杂志，“不是你们干嘛啊，聊得好好的...”
“你承认了？”
“不...不承认...”
“去叫警察。”
温妮赶紧跑到海蒂身边，抓住她的手臂，“熬！你要多少都熬！”
“这就是...您说的说服啊...”赛琳娜尴尬地看向海蒂。
海蒂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具有谈判艺术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