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熬煮五个小时。
温妮捕捉到药水在细微变化中流露出的成熟迹象,把一柄长度堪比成年人小臂的大勺,稳稳地探入沸腾的坩埚深处。
勺子接触药液的一刹那,发生令人惊叹的变化:
泛着金色光华的药水仿佛具有生命力,随着勺子的搅拌,如同披萨上的拉丝奶酪一般缠绕、黏附于勺沿。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大勺,闪烁着金色光泽的饱满液体在空中拉出一道绚丽夺目的光迹,仿佛是将药水的魂灵抽离了出来,原本金光熠熠的坩埚瞬间澄澈透明。
随后,勺中的金色液体被温妮款款倒入预先备好的玻璃瓶。
海蒂扣上怀表的表盖,“你提前了三分钟。”
“只有低阶魔药师,会机械地恪守时间。”
“行吧,多少钱?”
“说说你的心理预期。”
“别宰太狠。”海蒂打开钱包,“我没带多少。”
温妮一把抢过钱包,动作之迅捷像是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转瞬即逝的决断力让海蒂都没反应过来。
她走到光线充足的角落,打开娟秀钱包的锁扣,有序清点里面的内容:银币、铜币与纸质钞票,在她的手指间翻滚跳跃,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完全不够!”温妮晃荡手中的钱包,追问道,“有什么能抵债的,拿出来。”
“没有。”
“表呢?”
“可以把钱包给你,上面的皮革值不少。”
“表也给我。”
海蒂义正辞严地拒绝道:“这是爱人送我的,远超怀表本身的价值。”
“楼下那位?”
“你怎么知道?”
温妮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一直在念叨,怕我把你大卸八块。”
“读心术居然能这么远,还是说有固定的范围?”
“心灵感应!”
海蒂刻意停顿一小会儿,直盯温妮的脸庞,神情如同眺望远方从未见过的风景。
温妮被近乎审视的目光所笼罩,用心灵感应揣摩海蒂的心思;然而,对方却什么都没想,只是用一眨不眨、深邃的橘黄色眼睛专注地凝视自己。
“我是什么?”海蒂忽然问,披散于肩颈的灰色卷发,像起伏不定的浪潮,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地荡漾。
“魔法师,还能是什么?”
“读心术。”
“再说一遍,那是——”
“我是什么?”
温妮明白海蒂的用意,气愤与自尊心交织到一起,使她的嘴角不由地扬起冷峭的笑,既是对海蒂兜圈子的行为不满,又透露出不会让步的倔强,一连说出三个“魔法师”回呛。
“读~~心~~术~~~”
“魔~~法~~师~~~”
海蒂目不斜视地整理大衣,“没错,我就是魔法使。”
“说的是魔法师!”
“魔法使。”
“魔法使!”温妮说着,感觉舌头有些打结,“魔法使!”她急躁地跺几下脚,“明明是——”尽可能的拖长尾调,以便在相似的读音中分清两个字:“魔法使。”
海蒂耸动肩膀,像是在强调正确教育的重要性。
“魔...魔法...师!”
“读心术。”
“我要掐死你!”
海蒂灵活得像是一只小猫咪,凭借娇小身躯,在温妮抓住的瞬间,迅捷闪避。趁她尚未反应过来,顺走放在桌上的回忆药剂。接着,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悠然回荡在空气里。
“死小鬼!”温妮大叫,“老娘不知道比你年长几百岁!敢这样戏弄我!”
赛琳娜在一楼听见动静,刚想要仔细聆听,就看见海蒂带着春意盎然的笑容跑了过来。
“您不是监督她制药吗?”
“引发了一场关于称谓的讨论,我大获全胜!”
“啊哈哈哈。”赛琳娜的笑声透露出十足的了解,回顾与海蒂共度的日子,深知她骨子里的顽皮,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却掩藏着无数狡黠念头,是一个令人无可奈何的臭小鬼。
海蒂心情舒畅地坐到赛琳娜身边,给她讲解回忆药剂的注意事项,补充道:“奥琳娜说诱导话没有用,但在你喝下去以前,请抱着回忆与姐姐谈话的人的想法。”
言毕,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妮氤氲着怒气,重重走下楼梯。
“别吵,赛琳娜准备喝药了。”海蒂把食指靠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你说过的,不能被惊醒。”
“回家喝!”
“只是七个小时,一个晚上的事。”
“那也不行!这张沙发很容易睡塌!”
“你还想不想要钱?只是钱包里的就够垫付了?”
“怎么可能!”
“所以啊,我就在这里试药。”
温妮倚靠墙壁,看着海蒂扭开玻璃瓶的软木塞,说道:“只有一个晚上,沙发要是塌了,也要算你头上!”
“我...我一点都不重!”赛琳娜笨笨地回应,但还是担忧地看向海蒂,“要是中途惊醒——”
“别怕,我会施加一道魔法。”
“第二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只能是您。”
“好。”
“真的?”
海蒂宠溺一笑,“你还真喜欢这样问话。”
“快回答!”
“真的。”
赛琳娜拿起玻璃瓶,端详瓶中泛着金光的液体。深吸一口气,将药剂喝入腹中,旋即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刺激,仿佛有无数根微小的丝线在她的脑袋里探索、游移。
“有什么感觉?”海蒂关切地问。
“困...好困...”
海蒂注意到赛琳娜饮下药剂后摇摇晃晃的躯体,扶住她的肩膀,帮助她缓慢而平稳地躺向沙发。
“教授...”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再睁开眼睛...”
“你会看见我的,我哪里都不会去。”
“嗯...”
海蒂抚摸赛琳娜发烫的脸,将身穿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以免被后半夜的冷空气侵袭,再在周围施展一道隔音屏障。
“进去了。”温妮说,“我能看见她大脑中快速流动的记忆。”
“七个小时。”
“不要紧抓着不放,有可能七个半小时,甚至八个小时。”
海蒂打开怀表,静静地守候在赛琳娜身边,“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就行。”
“说不准,但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醒肯定会醒。”
“能醒就行。”
温妮一盏一盏地关掉店铺内的灯,刚刚还稍稍亮堂的地方,很快就消融在黑暗阴冷的领域。
海蒂看着赛琳娜,像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像,隐匿无踪地融化在涨潮的暗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