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
天空中，低垂着时断时续的云。斯特城南面城墙上，强风吹袭；云絮如同前世误入此间的魂灵，为寻觅失去的记忆，在头顶飘忽不定。看上去，宛如细细的、白绵绵一般的雨。
“你来这里，”艾芙琳帮助海蒂爬上阶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
“先不说我，你在做什么？”
“抓奥莉维亚·维奥拉。”
海蒂睖睁眼睛，带着既惊讶又恍悟的神情，嘟囔道：“原来如此，你想要把她抓出来。”
“好演技。”艾芙琳讥诮地翘起嘴角。
“我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还来这里？”
“想想看，我和赛琳娜是在警卫的协助中逃生的，还没有祭拜过他。”
“埋在城门附近的空地上。”
海蒂要求艾芙琳带路，然后半看不看地睨一眼赛琳娜。具有重量的风从她脸上拂过，带走脑袋里描摹着轮廓的思考，一下子遁入暮霭蒙蒙的地方。
“你留在这里。”她对赛琳娜说道。
“教授...”
海蒂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解释，亦没有宽慰话，只管快步跟上艾芙琳，只管在不断移行的时间性之中，机械地走向埋葬警卫的空地。
“一个人祭奠？”艾芙琳侧身站立，背对着斜阳——暮光在她身前拉出一条阴影，不偏不倚地打在埋着警卫尸首的空地上。接着，她掏出烟盒，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刻意说给旁人听：“没想到赛琳娜这么无情。”
“面对逝者需要一番心理建设，她还没准备好。”
“你做好准备了？”
“也没有，但长辈怎么能让小辈受伤？”
“一股子不情不愿的意味。”
“谁会心甘情愿？”海蒂双手插兜，不自觉地眷恋一笑，“将活生生的人理解成一睡不起的尸体，需要漫长的时间。”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你把调查员送进去也这样？”
艾芙琳默默吸烟。
海蒂凝望渐渐消失在高大建筑物背后的夕阳。
“也这样。”良久，艾芙琳迟缓地说道，“他们是为了帝国的未来献身。”
“不是一己私欲就好。”
“奥莉维亚是解开黑境魔法的关键，她同意了这项实验。”
“斯特城的居民也同意实验，被命令拴住的警卫同样...”海蒂的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愤懑，“这么多人陪你参与实验，效果肯定很好。”
“你的情绪变了，梅尔维纳——现在还能动吗？”
“脚指头算吗？”
“这一次倒是冷静。”
“那一巴掌对你的影响也不小。”海蒂眨巴眼睛，挑衅道，“愣着做什么，我都不能动。”
“捕捉到核心情绪以前，我不会冒险。”
“如你所愿。”
海蒂抬起手臂，食指的指尖凝聚起一道璀璨夺目的光束——如同疾电穿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艾芙琳的身体。
艾芙琳虽预料到攻击，但海蒂的释放速度实在太快，那道魔法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瞬间撞击在勉强成型一半的屏障上。
轰鸣声震颤着斯特城，就连萦绕四周的雾气都被这股冲击力驱散殆尽。
“教授！”
赛琳娜闻声跑过来，一进入艾芙琳的视野范围，就被无形的力量牵制住，不由自主地走向海蒂。
“糟了！您快走！”
“唉哟...”
海蒂看着赛琳娜懊悔的神情，无奈地轻叹一声，没有反抗，任由她锁住自己的双臂。
“看来你具备了调查员应有的决断力。”艾芙琳微微点头，进一步引导赛琳娜行动。
赛琳娜心有不甘，身体却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遵从指令，最终将海蒂压在地上。
海蒂静静地躺在地上，对赛琳娜投去一个宠溺的笑。
她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你无法阻止旁人出于担忧而采取的行动，尽管这些举动可能会破坏原本的局势，但也是源自善意。
“我真的无法控制你。”艾芙琳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
“动态平衡法则。”
“我知道这个——”
“别想了，我是你永远追不上的乌龟。你只能逼近，但绝对抓不住我的情绪核心。”
“还是这么冷静。”
海蒂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扬起一阵尘埃，让她止不住地咳嗽：“不然怎么办？从咖啡馆的谈话开始，你就在操纵我的情绪，激我生气就是想找到能撼动情绪的共鸣点——只可惜，那时候的我还把你当人看，直到你企图控制我的身体。”
“研究所的失手，在我意料之外。”
“嗯哼，我现在被你控制了。”
“只是普通人的束缚，你用魔法就能挣脱。”
“没关系的，教授！”赛琳娜突然大吼，“我扛得住！”
海蒂默然无语地摇头，思索斯特拉特福德先让调查员们进入黑境这一行为背后的深意——此举绝不简单。暂且不论我和赛琳娜的突然出现是否打断了她的原定计划：即亲自踏入黑境；仅凭她与我之间的周旋，就足以推断她在暗中策划什么。
“想知道我为什么让调查员先进去？”
“还真在想这个。”海蒂抬眼凝视艾芙琳的脸，“削弱奥莉维亚的体力？”
“测试攻击性，但这么久都没动静...她确实被头痛折磨得不轻。”
“说不定被蟑螂吃了。”
“既然如此，我就用从黑境里成功逃生的你去测试。”
“好啊！”
海蒂说着，恐惧如同潮水悄然涌上面庞——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被浓重的忧虑侵袭。眼眸深处，乌云蔽日一般阴郁难测，透露出对蟑螂深深的、近乎本能的忌惮。
“这么说，你同意了。”
“不...我就是想...”
“拥有坚韧的精神品质是好事。”艾芙琳一边说，一边施展魔法控制赛琳娜，将海蒂半扶半提地带向斯特城南面城墙上的黑境。
“我真的很讨厌蟑螂！”
“现在才开始求饶？”
“比和你相处还要讨厌！”海蒂深深吸一口气，“知道最最讨厌的是什么？”
“我没兴趣和你打哑谜。”
“最最讨厌的是——蟑螂和你同时存在！”
随着黑境令人悸动的边界愈发临近，海蒂紧握拳头，将魔力聚集于手心——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在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冲击力，精准地将控制自己的赛琳娜震飞出去。
“伤害自己的同伴——”艾芙琳说着，被海蒂牢牢抓住衣襟，想用魔法反击却怎样都无法凝聚魔力，“禁魔结界...为...为什么？”
“禁魔结界有记忆魔法的能力。”
“你在这里施展过魔法，但触发禁魔结界又有什么用？我只是无法控制赛琳娜。”
“研究所的副院长就这点水平？”
艾芙琳旋即明白过来，看向不断扩大的黑境，“你真是疯子！它会把我们两个都吸进去！”
海蒂拼尽全力，抓住艾芙琳的衣襟，眼见赛琳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宽慰道：“我很快就出来，这一次你可要听话。”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在身影即将消失于黑境的一刹那，她将衣兜里的怀表留在了即将远离的现实世界。
叮当。
怀表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