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芙琳苍白的脸变得蜡黄,大颗汗珠在颊上滚动。尖锐的刺状物停留在她被穿透的腹部,鲜血浸湿衣物,其颜色从最初的暗红转为深黑。痛楚像不熟悉环境的盲人摸索道路时的表情变化一般浮现在她的脸上。
“咳...咳咳...”
她咳嗽着,突然从体内深部冒出一股东西,好像凝固的病变,从食道逆流而上,大量呕血了。血块喷落在通路的墙壁上,飞洒进密密麻麻的孔洞中。折磨还在继续,破损的胃袋被尖刺翻江倒海,黑糊糊的血浆从口腔喷涌出来。
“别这样。”海蒂规劝阴影中的奥莉维亚,忽然感觉有些冷,搓弄泛起疙瘩的手臂,“你弄死她,就说不了话。”
奥莉维亚骤然停止搅拌动作,尽管没有取出嵌进艾芙琳腹部的尖刺,却刻意营造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让她维持生命垂危与意识清醒的边缘状态。这种痛苦持久而折磨。身体已然分崩离析,意识却像断尾的蜥蜴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海蒂步履蹒跚地挪近艾芙琳,看着她虚弱的面庞,委实有太多话语想说,却又在涌至咽喉时化作潮水似的叹气。
“我...不会让你...”艾芙琳断断续续地说,“感到痛快...”
“为什么要痛快?”
“因为...都...这...这样...”
海蒂大概明白艾芙琳的意思,让她不由得想起生活在原世界时观看的新闻纪录片。
犯人戴着手铐,站在宣判庭洁白光亮的大厅里,聆听审判长宣读罪行,让海蒂幼小的心灵不寒而栗;但在其后的镜头特写里,犯人带着十足的悔意,甚至痛哭流涕,祈求能将死刑变成无期。
这让她感到痛快,对罪恶之人施加惩戒的痛快。
那时候的她总是习惯性以为世间有一种神圣力量将可能发生的几乎所有种类的罪恶惩戒而后快。
正因如此,观看新闻纪录片成为必不可少的一环。
长大以后,这种感觉却烟消云散。
“没错,人都这样。”海蒂不置可否地说,“比起犯下的罪行,人们更渴望犯人流露出忏悔表情,这是对认知本身的满足感。倘若这位犯人出于悔恨,为了帮助其他遭受苦难的人献出生命,观众就会获得更大的满足。”
艾芙琳微微颤动嘴唇,回应海蒂的话:“...那些都是表面的忏悔,人们称之为鳄鱼眼泪...”
海蒂回忆起曾经听过的神父布道:“悔悟是自我认知的历程。”
“呵呵...呵...”
“这句话以后,神父还说,悔悟虽然是由外部来源触发的,但一个人必须有意愿和准备去倾听才有效果,而这只能来自内部。”
“梅...梅尔维纳...”艾芙琳虚弱地说,“我绝不...后悔...”
“看得出来。”
在这一刹那,艾芙琳剧烈地咳嗽着,仿佛一个半死的人在即将沉沦的帆船上呼吸最末一口空气,但她的喉头好似堵着一团棉絮,剩余的力气都用来牵扎、挣扯、捶打...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乒乒乓乓,噼噼啪啪...墙壁的绿色荧光飞舞着染在她的身体上,亮莹莹的,像是断气的萤火虫只顾挥发光色,一动不动了。
“流血过多。”黑暗中响起磨损的老式唱片一般的声音,“也算是对命运的无悔接受了。”
海蒂有些诧异,“你会讲话?”
“我的声音很难听。”
“还好...你会拿她做什么?”
“只是留在黑境里,成为新的墙壁,就像上一位调查员。”
“我见过。”海蒂蹲身缓解脚踝的疼痛,“其他调查员去了哪里?”
“空心墙。”
“黑境驱使蟑螂赶他们去的地方?”
奥莉维亚过了一段时间,回应:“另一个核心。”
“这里有两个核心?”
“一个。”
“懂了,只有同时关闭才能真正休眠黑境。”
“别说这种话。我会杀了你。”
“就是说,其余调查员已经死了?”
“只剩你。”
海蒂借助墙壁的绿色荧光,检查肿胀疼痛的右脚踝;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一只仿佛从另一个维度出现的昆虫节肢,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视线边缘探入中心——节肢末端悬挂着一串水晶吊坠,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微弱的光晕。
“出去。”奥莉维亚说。本体始终潜藏在阴暗里。“你不能留在这里。”
“其他调查员的?”
“不喜欢用遗物?”
“只是没明白,你帮助我的原因。”
“赛琳娜想进来,能感觉到她在试探黑境。”
海蒂接过水晶吊坠,像打开保险柜的盗贼仔细聆听水晶转动时响起的咔咔声,决心在听似雷同的音符中辨别出独特的旋律,籍此脱离黑境。
“不会用?”
“我都是等赛琳娜操作。”海蒂烦躁地撩起发缕,“你别急!”
“她要进来了。”
嗖。
水晶迸发出强烈地白光。
海蒂的身体在顷刻间感觉到极强的风,力量之猛宛如磁铁相互排斥的同级,她腾空而起,背脊没有理所当然的撞击墙壁,感觉像是直接穿过去。
两三秒钟。
她僵硬地保持腾空的姿势,适应突如其来的失重变化带来的副作用,但身体似乎不愿意予以接受——肌肉颤抖,头昏脑胀,耳朵微微嗡鸣。
突然间,奇异的失重感倏忽无影,海蒂猛然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紧接着便被地心引力无情拉扯过去,像毁灭恐龙时代的流星,重重撞击大地。
“教授!”赛琳娜把海蒂抱在怀里,眷恋地呼吸她身上的气息,由此确认不是梦境,“我要消耗人情,您再做出这种事,就是违约!”
“好~~对不起。”
“你看看你,身上脏兮兮,头发还有泥!”
“怎么不用敬语?”
赛琳娜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犹豫地将满腔愤懑倾泻在海蒂卷曲的秀发上,通过肆意蹂躏的方式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发缕彻底颠覆为凌乱不堪、蓬松杂乱的野草地。
“嗯...哼...”海蒂挣扎着想要逃离,“别闹,我的脚好痛。”
“还受伤了!我都不舍得让您受伤!”
“真敢说啊,只是让我昏迷?”
赛琳娜狠狠抱住海蒂,几乎是全力,随后又落寞地说:“我必须学会一些东西,防止再发生这种事情!”
“好啊。”
“没开玩笑!”
“我知道。”海蒂依偎在赛琳娜怀里,将嘴唇柔情地贴在她的脖颈上,“谁都不会是对方的累赘。两个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