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感觉世界在动,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动,但这种感觉纯属个人体验。
就是说,在意识到身体随着世界颠簸的同时,世界也以意识为中心晃动——说话固然模棱两可,仅仅作为体验还是有的。
但她的脑袋乱糟糟的,搞不清楚此时的自己颤动着身体,还是随着世界颠簸,如此想来,极有可能是半梦半醒的恍惚导致感知层面上的失真。
忽然!海蒂感觉到微妙的生理反应:
鼻腔里仿佛有无数嬉戏打闹的小精灵,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释放冲动。喉咙肌肉自然而然地缩紧,向上传递一股轻薄的压力。紧接着,无法遏制的强烈冲动犹如闪电穿越脑中的神经纤维群,瞬间扭曲她的面部表情。
“啊啾!”
海蒂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离原有的静止状态;瞬息之间,激荡的气流带着千丝万缕的水汽从鼻腔里喷薄而出,四散于空气。
“您觉得冷吗?”赛琳娜稍稍侧头,询问趴在背上的海蒂,“还有一小会儿就到火车站了。”
“你怎么背着我?”
“叫不醒,只好先把您背到火车站了。”
海蒂轻吸鼻涕,把脑袋靠在赛琳娜的肩头,凝视从她脸颊上滑落的汗滴,探寻似地问:“会不会很重?”
“有一点,您最近食欲很好,可能长胖了。”
“胡说,我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类型!”
赛琳娜羡慕地眨动眼睛,“我要是不锻炼,很快就会胖成球。”
“圆滚滚,挺可爱的。”
“真的?”
“但是不行。”海蒂分别抓住赛琳娜脑袋两侧的发缕,想象自己成为操纵机械的驾驶员,驱使着破坏世界的巨兽,无休无止地向前行进,“你要是胖成球,会把我压死的。”
“就像小老鼠。”
“小老鼠?”
赛琳娜开始讲述童年时期的趣事:一段时间,家里的粮食出现老鼠啃咬过的痕迹。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在储存粮食的地方设立了几道防线。其中一道防线的设计尤为巧妙——由木棍和砖块构建的三角形机关。只要老鼠碰到木棍,无论是轻微地触碰还是不小心,头顶预设的砖块都会瞬间压下来,将入侵的老鼠变成薄薄的鼠饼。
“老鼠啊。”海蒂同样陷入回忆,“有一次,我看见修女们在赶老鼠...当时没有睡醒,错认成仓鼠就伸手去抓。然后,被狠狠咬了一口。”她伸出右手的食指,上面有一块浅浅的痕迹,“就是这里,痛得我大手一甩,老鼠从半空中摔到地上;应该是撞到了脑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有脚掌微微痉挛。”
“没想到,教授也有犯蠢的时候。”
“我还大喊着‘小仓鼠,小仓鼠’...帮它躲过修女的扫帚,结果咬我一口!”
“动物又听不懂人话,”赛琳娜说,“就算能听懂,得知您改变它的品种,也会咬您的。”
“唉,要带着这个伤过一辈子了。”
“别人知道这件事?”
“除开目击者,只和你说过。”
赛琳娜扬起脑袋,骄傲地说:“不能告诉其他人!”
“还吃这方面的醋?”
“独享您不为人知的部分面貌,有一种享受特权的快乐!”
“借此窥视真实的我?”
“对啊,尴尬的事情大多都埋在心里。”
“能让我尴尬的事不多。”海蒂亲昵地蹭赛琳娜的脸,左右摇晃着,细致入微地清扫房间灰尘一般的摩挲,“抛开老鼠就没几件了。”
“您想说的话——”
“先买票。”
赛琳娜把海蒂放在站台一字排开的长椅上,独自前往售票处,屏风玻璃后面的女职员耷拉脑袋,昏昏欲睡地趴着,活像经历暴晒变得软塌塌的橡胶。
“我想买两张前往北辰市的票。”
“嗯。”
“有特快车吗?”
女职员一边翻阅表格,一边摇头,看起来笨笨的,仿佛刚刚从酣睡中清醒,身体肌肉还无法自由活动,“十一点的车可以?”
“给我两张。”
“在这里签名。”她指着表格的末端对赛琳娜说,“我帮你办理手续。”
“现在需要签名?”
“一直都需要。”
赛琳娜扭开钢笔的笔帽,回想上一次离开斯特城的情景,坐的是副院长的蒸汽动力车,似乎从未在这里乘坐过返程的火车。她签好姓名,一手递给女职员表格,另一只手接过车票。
“居然要签名。”赛琳娜走到海蒂身边,“其他地方都不需要的。”
“考虑到斯特城的特殊性,这个要求挺合理。”
“应该开车来的。”
“你有驾照?”
赛琳娜摇摇头,“您没有?”
“麻烦死了。”海蒂整理衣袖,“本身也不去很远的地方,就没有考的想法。”
“感觉以后会忙起来。”
“为什么?”
“您想啊,副院长突然失踪,必定会被研究所察觉,再加上上一次,是副院长的司机送我们回家的,研究所肯定能把这些线索排列组合,最终找到我们头上。”
“变聪明了。”
“和聪明的人在一起,聪明的自己就会更加聪明!”
“没看出来,你以前有多聪明。”
赛琳娜抱住海蒂的身体,似乎养成习惯了,娇嗔地说:“那是因为您太聪明了。”
“没错。”
“真不害臊!”
海蒂抚摸着赛琳娜脸,将她鬓角散乱的发丝抛弄到耳后,“走一步看一步,知道研究所对斯特拉特福德的态度,再考虑要不要实话实说。”
“感觉他们会站在副院长那边。”
“这样的话,我们手里有斯特拉特福德的手术记录,也不算完全被动。”
“您是说,副院长瞒着研究所的人进行手术?”
“只是猜测。”
“要是研究所的高层知道,您就又陷入被动了。”
海蒂莞尔一笑:“你加上我,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我什么都没做,看见您进入黑境,都快急死了!而且,您还受伤了,脚肿得像西红柿!”
“不会有下一次了。”
赛琳娜趴在海蒂身上,以很无奈的情绪闭上眼睛,静静地说:“最好别下一次!”
火车鸣着笛从右边驶进站台。
天空毫无云絮,蓝得褪去颜色。
只消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情愉悦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