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的生活单调无趣。
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具有刺激性的消毒水气息。
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离去。
隔壁病房的某位患者发出一连串的叹息。
莉莉亚娜躺在床上，静静地听。
最近的一次检查结果显示：淤积在左胸处的暗黑色病灶进一步恶化，医生表明，这种情况严重到肋骨都看不清。实际上，正常人无法直接看到自己的肋骨；然而，对于莉莉亚娜来说，不仅肋骨，其余景色在她眼里也仅是一片朦胧浅淡的灰色。
嘶——
门外人轻盈地吸气，空气流进嘴里，摩擦着口腔内壁化为几乎不可闻的嘶鸣；随后，那人重重地吐出一团气，如同走到悠长隧道的尽头，二氧化碳承载的繁重思绪彻底失去踪迹，留下略显空灵的静谧。
“早上好，您不会还在睡觉？”
门外人走进来，尽量以最轻柔的声调说话，尽管如此，还是流露出疲意。其他人或许难以察觉，但莉莉亚娜可以：每当某人思考问题，或经历重大事情，脑袋里的所思所想、发生在身上的遭遇，便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进他们的声音里。
“没有睡觉。”莉莉亚娜回应。
“嗯...想和您讨论一些事情...”
“研究所？”
“没错。”
莉莉亚娜聆听门外人的脚步音，“我有意让你留在研究所，如今来找我，肯定是特别严重的事情。”
“斯特拉特福德死了，推测时间是一个星期以前。”
“在哪里？”
“根据调查员们最后一次记录到的目击时间分析，”门外人坐到床边，“她可能在斯特城的黑境里遭遇了不幸。”
“只是C级黑境...”
“已经变成了A级。”
“确实是很严重的事情。”
“自您因病住院以来，事务皆交由副院长代理，但她的死让研究所的运作状况陷入了混乱。”
莉莉亚娜掀开被褥，并在门外人的帮助下坐到轮椅上，“请为我办理出院手续。”
“您还在养病，可以对我说，由我转述。”
“不用，快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研究所在斯特拉特福德去世仅仅一周后变得混乱无序。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即使是实验室厚重的隔音门，也无法完全阻隔里面的激动情绪和紧张讨论，瓮声瓮气地穿透房门缝隙。
走廊上，调查员们成群结队地聚集，每个人都紧锁眉宇，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对副院长持有相当复杂的感情——既厌烦又无可否认作为团队主心骨的重要性。
办公室区域则更为喧嚣，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敲击差分机键盘的声音持续不停，同时还混杂着金属器皿的碰撞以及液体摇晃的声音，宛如一团沉甸甸的积雨云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突然，声音一个区域接着一个区域消失无迹。
实验室里的争论声率先减弱，直至完全消散于空气；隔音门后的紧张情绪如同被空气泵抽离，瞬息间归于宁静。
走廊上，聚集的调查员们止住讨论，集体性地陷入沉默，并纷纷改变站姿，笔直而庄重地向坐在轮椅上的莉莉亚娜鞠躬行礼。
随着莉莉亚娜继续前进，办公室区域也变得安静：电话铃声骤然停息，差分机键盘的敲击声亦无迹可寻，连同细碎的金属碰撞与液体摇晃声，逐一淡出人们的听觉范围，最终，所有声音的末尾余音都悄然消失于无声的环境。
除了会议厅——
“丹妮莱，丹妮莱！”男人不停晃动手里的文件，“谁去把丹妮莱叫过来，我要和她讨论一下黑境！”
另一位男人连续不断地喊出“冷静”，安抚会议厅内的不安情绪，但他的声音如同透入大海的石砾，激起短暂的涟漪，却无法撼动愈发高涨的紧张气氛。
“吵一个星期了，要给斯特拉特福德哭丧也早过了！”又一位男性加入话题，“丹妮莱去医院请院长了，等等就回来！”
“没想到——”会议厅门口，响起莉莉亚娜的声音，“仅仅一周时间，你们就变得这么乱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女性，短暂地沉默过后，大吐特吐地述说着因斯特拉特福德的离世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话语如同决堤之水喷涌而出，每个人都急于表达内心的忧虑，仿佛只有向这位核心人物倾诉，才能触及到问题的核心。
莉莉亚娜示意众人安静，“先从最大的问题说起。”
“斯特城的黑境！”男人再次晃动手中的文件，“副院长的遭遇，证明这不是简单的A级黑境！恐怕是S——”
另一位男人当即打断：“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把某个黑境等级提升至S级。如果某个黑境从最初的C级一路跃升为S级，这意味着什么？昭示着我们对区域的失效监管，等同于承认我们在管理上的失职！”
“你想瞒过去？怎么瞒？斯特拉特福德擅自与国王签订研究协议，研究黑境内部的魔法！”
“这种事情——”
男人把手里的文件砸在桌上，“我也是清点斯特拉特福德的研究记录知道的。”
“这个女人疯了吧？！”
“她就是这种性格，凡事都以为能自己解决！”
“看起来，副院长给我们留了一堆烂事。”莉莉亚娜笑着说，“烦请提升至S级。”
“您认真的吗？”
莉莉亚娜点点头，“不仅如此，还要大面积封锁斯特城，前往那里的火车站台也要停运——我们无法否定斯特拉特福德的实力，能让她殒命的黑境不容小觑。”
“这样的话，那群贵族又要戳我们的脊梁骨了！”
“可以让你把腰杆挺得更直，这是一件好事。”莉莉亚娜稍稍偏头，对握住轮椅扶手的丹妮莱说，“请帮我把文件整理成盲文，连同斯特拉特福德最近两年的研究记录一并送到我的房间里。”
丹妮莱有些担心，“会不会太多了？”
“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需要一些繁琐的工作重燃激情。”
“稍后送到您的房间，我会找几个调查员一起整理。”
“诸君。”莉莉亚娜调整一下坐姿，尽管眼前的世界对她而言只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灰色和轮廓模糊的人影，“我们必须尽全力确保黑境不威胁无辜人员的性命，并恢复应有的掌控力。”
“又不是我们引起的。”某人小声地说。
莉莉亚娜似笑非笑地颔首，让丹妮莱带她离开会议厅。
嘎吱。嘎吱。
轮椅轮胎碾压地面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