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小而空旷。
何以至此？
原因在于——内部仅配置了一张贴着玻璃窗的大床；除此之外，无论是最基本的地毯，还是能体现主人个性与情趣的装饰品，均不见踪影。
莉莉亚娜枯坐在房间里，确切地讲，她的行动受限于轮椅；故此，应当描述为：轮椅置于房间的一隅，莉莉亚娜静坐其上，凝视眼睛呈现的、一成不变的铅灰色景象。
“先帮您整理了部分资料，关于斯特拉特福德的实验记录。”丹妮莱迈着“咯噔咯噔”令人快意的足音，熟练地拉开窗帘，再将精心编制的盲文资料递过去。
莉莉亚娜横摸着文件上的凸字，“你看过这份记录？”
“看过。”
“上面记录了斯特拉特福德在研究所里建有一间怪物收容所，具体是哪里？”
“呃...进入大厅...”丹妮莱嘶嘶地吸着气，“朝右边走。”
“那里不是休息区？”
“负一层就是收容所。”
莉莉亚娜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阅读手中的盲文。与此同时，丹妮莱不断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觉得喉间被掐住了似的胀闷，令她有种无法顺畅呼吸的窒息感。
“别紧张。”莉莉亚娜宽慰地说。
“没。”
“咱们相识多久了？你一紧张就整理衣领，我都能听见。”
“抱歉。”
“有心里话可以直说。”
“我就是...没能妥善照看这里...”丹妮莱停下整理衣襟的动作，转而无措地抓弄头发，此刻的她已然失去往日里的温柔沉静，“您曾嘱咐我打理好一切，但我却...对斯特拉特福德长时间的秘密实验毫无察觉。”
“为什么？”
“太信任了！”
“归根结底是我给她的权利。”
“这不是您的错！”
莉莉亚娜忽然发出一声低沉且略显干涩的笑，“我因病住院的两年间，她确实将研究所打理得井井有条。若非意外离世，恐怕你们一辈子也无法知道这些事。”
“就是太信任了。”
“你们信任的是我，然后才是接管一切事务的斯特拉特福德。”
“我真心不愿听您这样说，毕竟您的身体状况本就令人担忧，现在还要硬撑着回来收拾烂摊子！最重要的是：这对您选择接班人极为不利，而且会让人怀疑，是否还能像信任斯特拉特福德那样去信任其他人。”
莉莉亚娜默然无语地触碰盲文，随后将话题转到调查员名单，询问道：“上面写了三十名调查员的名字，都跟着斯特拉特福德进入了黑境？”
“嗯。”
“需要为他们的家属发一份抚恤金。”
“我会妥善处理。”
“上面还写了奥莉维亚·维奥拉，这是怪物的代号吗？”
丹妮莱舔舐着嘴唇，话语在舌尖打了好几次转，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她是赛琳娜·维奥拉的姐姐。斯特拉特福德曾破格将赛琳娜编制为见习调查员。”
“变成怪物了。”
“是的，斯特拉特福德还想把她的姐姐抓出来。”
“就是说，斯特城的黑境问题其实是赛琳娜的姐姐造成的？”
“根据斯特拉特福德过去的行事风格，对于此事不能过早地下定论。”
“啊！”莉莉亚娜的手指在盲文上轻轻一顿，像是捕捉到关键信息，“我找到了关于抚恤金的安排，你有看到这里？”
“还没有。”
“斯特拉特福德决定对牺牲的三十名调查员家属进行公开慰问。”
“这么大的事情公开出去？”丹妮莱有些不解，“三十可不是小数，一旦公开，她就无法继续担任副院长。”
“只是不能抛头露面，但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皇室。”
“这...”
“不是和陛下签订了研究协议？”
丹妮莱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她已经为自己找好后路！”
“斯特拉特福德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倘若她没有死，计划会像这样发展吗？”
“我...不知道...”
“会的，”莉莉亚娜苦涩地回应道，“你们对斯特拉特福德的信任，实际上源于对我权威的认可。即使在那时我有所察觉，也确实无法对她的行为提出质疑或反对了。”
“这么看，她死了反而是好事！”
“这样说对牺牲的三十名调查员而言并不公平，也是对死者的不敬，我只能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请别这样...”
莉莉亚娜凝视眼前的灰色景象，微微迟疑着说：“我...”她罕见地停顿下来，犹豫是否应该在这个紧要关头透露病情恶化的实情。最终，还是选择按下私人困扰，转而将注意力引向工作：“这里有几条未查明来源的电话记录，你能帮忙核实一下吗？”
“我已经帮您核实过了，其中几条设计了拦截屏障，未能找到对方的居住地，但有两条指向北辰市的康沃尔公寓。”
“公寓？就是普通用户居住的公寓？”
“没错。”
“那里有什么？”
丹妮莱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记有公寓住户姓名的纸条，仔细审视上面的内容，郑重其事地陈述道：“我详细调查了这栋公寓内所有居民的身份信息，发现其中有一名住户可能与斯特拉特福德过去的通话存在联系。”
“谁？”
“海蒂·梅尔维纳。”
“广播里说的梅尔维纳？”
“考虑到斯特拉特福德想要研究的是黑境魔法，就只可能是任职赫尔沃学院的海蒂·梅尔维纳。”
“给她打一通电话。”
“马上帮您安排！”
“不着急。”莉莉亚娜叫住将要离去的丹妮莱，“你们还在编译的文件里，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事？”
“斯特拉特福德不久前去过一次斯特城，但不是文件记录，是调查员们的口述。”
“一个人去的？”
“带了一名司机，不是专用司机。”
莉莉亚娜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现在在哪里？”
“已经辞职了。”
“斯特拉特福德批准的？”
“对。”丹妮莱回应，心中与莉莉亚娜产生共鸣，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全力帮助您找到他，倘若他真的遭遇了不幸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给梅尔维纳打一通电话。”
“明白！”
对话戛然而止，静默在空气中凝结成实体，把房间显得既狭小又空旷。
何故如此？
原因在于——随着丹妮莱的离开，房间内仅剩的、充满人气的物品只有紧贴着玻璃窗的大床与轮椅。
莉莉亚娜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眼中亘古不变的铅灰色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