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赛琳娜仔细地为海蒂清洗身体。
清洗的过程中,海蒂的身体仍因尚未消退的刺激而泛起余韵。
紧接着,她贴心地协助海蒂穿衣,并将她背至餐厅。
在这段连续性的照料里,海蒂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受到粗暴对待、丧失言语功能的玩具。
“这个给您。”
海蒂散乱着头发,静默地端坐在餐厅的长背椅上,脸色显得有些憔悴,顺着她的眼睛弥射出蜡黄的光,对于赛琳娜将食物递送到自己餐盘的举动一言不语。
“再加上这个和这个!都是您爱吃的!”赛琳娜一边说,一边继续为海蒂精心挑选食物。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油渍溅到海蒂的衣服上;尤为显著的是,赛琳娜的言语流露着紧张。她深知海蒂保持沉默的原因,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
“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事情!”
沉默。
“真的!”赛琳娜挺直脊背,用对天发誓一般的口吻继续说,“要是做出那样的事,我就——”
海蒂无力地趴在餐桌上,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嗓音沙哑而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鸣:“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这句话如同坠落的巨石,在静谧的餐厅里掀起层层涟漪。
赛琳娜心头一紧,慌忙安慰:“不会,不会!”
“要是被听见,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海蒂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此刻,她不再顾及自身的形象,只是一个劲地捂住面庞,从心底满溢而出的哀愁将整个身体都淹没进去。
“您的声音那么小,我都只能凑近,电话那边的人肯定听不清!”
“作为学院教授的人生...就到这里...”
赛琳娜离开座椅,走向情绪低落的海蒂,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我这一生,尽是羞耻的回忆...”
“您不要这样!”赛琳娜慌慌张张地亲吻海蒂的额头,尽全力安慰怀中嘤嘤啜泣的矮个子女性,“我以后不会再做那种事情,要是还不行,您可以...可以对我做同样的事...”
“什么事?”
“什么...都可以...”
海蒂瞬间恢复精神,扬起脸,眨巴着明亮的橘黄色眼睛,“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逼你。”
“啊!您故意的!”赛琳娜曲起食指,敲打海蒂的脑袋,带着几分佯怒与关爱,“亏我还那么担心您!”
“原来只是在敷衍我,我要是信了,怕是要哭断肠去!”
赛琳娜鼓起脸颊,一口咬住海蒂的脖颈,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印记,随后用鼻尖在她的脸上细细摩挲,如同小狗对待欢喜之人的亲昵。
海蒂微微侧首,心情好了不少,用叉子挑起一块食物,递给紧紧抱住自己的赛琳娜。
赛琳娜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您想和院长合作吗?”
“态度确实比斯特拉特福德亲切,但合不合作,另说。”
“她会把资料送到您的邮箱里。”
“嗯。”
“您的心情又糟糕了。”
“怎么看出来的,心理学书籍?”
赛琳娜钝钝地说:“您心情不好就喜欢用‘嗯’,要不要和我说说?”
“只是好久没看了。”海蒂望着餐厅轮廓软绵的灯光,“我没有检查邮箱的习惯。”
“说不定堆满了信。”
“这个倒不会,我会定期清理。”
“您不看就丢掉了?”赛琳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万一是朋友写的信——”
“抬头不见低头见,用不着写信。”
“又是这句话。”
海蒂安静地吃完盘中食物,询问赛琳娜有没有吃饱。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呼叫服务员结账,随后牵起赛琳娜的手一同朝家的方向走。
冬天的风裹挟着滞重的冷空气,沉默地支配着街景。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湿漉漉的枝条在寒风中抖颤不已。
逶迤的薄云被风一股脑儿吹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漆黑无比的夜空的中间部分被勺子似的东西挖去,堆积的月色从缺口处一泻千里。
“都没看见流浪狗。”赛琳娜幽幽地说,探着脑袋寻找狗狗留在雪地上的足迹。
“估计被赶走了。”
“您知道?”
“这个月不是在改造地底的蒸汽核心?有流浪狗会影响市容。”
“还想摸摸它们。”
“小心咬你一口。”
海蒂扣紧赛琳娜的手,掌心渐次感受到残火般微弱的温煦。甚至指尖也好像包笼在赛琳娜淡淡的体温里。她合目双眼,将手指浸入微弱的余温。
“您的手好冷!”赛琳娜的声音朗然明快,“难道是体寒?”
“可能。”
“又在想什么事情?”
海蒂睁开眼睛,说了句“邮箱”。
十字路口的公寓楼,形状酷似直戳天空的匕首。
“您不喜欢?”
“就是...怎么说?我离开教堂前往学院的那天,恰好是神父去世的日子。”纷纭的回忆如同遥远的云絮漂浮于海蒂的头顶,“她们就觉得我很无情,时常写信骂我...”
“让您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不是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想起。”
赛琳娜按揉海蒂的脸颊,帮助她缓解心中的苦闷,“上一次见到您这样的表情,还是摔坏怀表的时候。”
“是啊,都过去了这么久。”
海蒂释然地叹了口气,慢悠悠走进公寓。
赛琳娜跟在后面,跑到邮箱那里检索一番,突然说:“教授...”
“怎么了?”
“里面有一封信。”
“克拉拉的办事效率还挺高。”
“不是研究所的信。”赛琳娜将手里的信交给海蒂,封面写着收件人的地址与姓名,信口印有教堂专属的金黄色火漆,“你看这里,寄信时间是一个星期以前。”
“那个时候我还在黑境。放回去。”
“这是一封加急信。”
海蒂沉默半响,“我早就和教堂的人断了联系。”
赛琳娜犹豫再三,鞠上一躬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道歉,拆开信,大声朗读起来:
“梅尔维纳,我知道你很无情,但还是希望...”
赛琳娜念着,忽然闭嘴不语。
海蒂察觉到话语消失,转过头,正好对上她严肃的脸。
“怎么?”
“信上说——”赛琳娜抬手按捏额头,用较为委婉的言语继续,“他们希望您能参加柏莎修女的葬礼。”
“一个星期以前的葬礼。”
“对...”
海蒂按动电梯按钮,清清嗓子,故作漠然地询问:“你觉得呢?”
“问我的时候,您心里应该有答案。”
海蒂缄口不言,因为赛琳娜说得在理:倾听旁人的建议也好,依靠硬币的正反面做决定也罢,本质上都是在预期即将到来的结果,并期望结果能朝心中所想靠近。
然而,海蒂却无法确定自己的真实想法;在她的认知里,回去与不回去的念头似乎各占一半,如若可能,她甚至希望能将这两种想法具象化为直观的百分比图形,以便清晰地看出哪一方占据更大的分量。
“既然明天是周末,”海蒂凝视电梯光滑的内壁,“就回去一趟好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