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在打扫的途中，洛希在置物架里发现了一个被破裂的镜框所装裱的照片。
黑白留影的相片上是一名年幼的女孩和身着风衣的女人，是幼时的洛希和法琳，在一处她说不上名字的地点所拍的照。
俩人一同指向大海，看起来很美好，只是照片上的俩人之间有着一道被摔裂的缝隙，看起来莫名让人心痛。
“那个？”法琳看向了洛希手上的东西，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从洛希的手上拿了过来，轻轻抚摸着，“这是你八岁生日时，我们一起攀上大灯塔所拍的。”
这张照片被她视为人生的宝物，在洛希落入大海之后，她的精神完全就靠这个支撑，只是在某一天的夜里醉酒之后，不小心脱手摔在了地上。
虽然仅是镜框裂了缝隙，但在第二天醒来之后，她还是自责地抱着这个镜框痛哭了一番。
洛希低下了头，那是生日的纪念照片，肯定对法琳和洛希来说都意义非凡。
法琳口中的大灯塔是诺伊斯市的知名地标建筑之一，于不久前她在海岸边瞥到过一缕黑影，即便是阴影，也能让人联想到高大和壮丽。
在那灯塔上遥望大海一定是件浪漫至极的事，可惜…
“对不起，法琳，我记不起来。”
“不，洛希，你不需要道歉。”法琳用手摸着她的脸，将她的脑袋稍微抬了起来，“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重要的是你就在这里，就在我的身边。”
“这样就足够了。”
听到这，洛希也逐渐释怀，这正所谓是母亲的安慰，让孩童的心得到滋润。
“去洗个澡吧洛希，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你也需要放松一下。”
“浴缸和热水都有，尽情享受吧。”
“睡醒之后，我会再度带你去熟悉这个世界。”
法琳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
在全部的身子泡入热水的那一刻，洛希确实感受到精神上的放松。
至于在进浴缸之前有没有清理过身子这件事就且不论了，就当是偷了个懒。
到现在所有发生事于此刻才有了整理喘息之机，来到这世界或许并非什么坏事，至少她得到了在意她的人，曾经渴望被爱的灵魂在死后实现了愿望。
就此一点就让她无法再抱怨什么，就是…她尚不太熟悉新的自己，脱衣服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的，她无意冒犯洛希。
可是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的时候，心跳却露了几拍，然后感受到了焦虑。
“不行！”她使劲甩了甩头否定道，发丝上的水珠四溅，“要是自己都承认自己是洛希的话…还有什么资格成为她的女儿呢？”
也许，她不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感受到羞耻，而是敢于接纳。
于是，洛希从浴缸里起身，带起大片涟漪，站到了镜子前，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才释然一笑。
“什么嘛，也没有多需要退避的地方嘛。”
毕竟，这是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羞耻可言，即便用手去故意去做一些挑逗，得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
哪里会更加敏感、哪里不屑一顾她心底清楚无比，这到让她有些疑惑。
原来她对自己的身躯这么熟悉的？这句话或许有些不太对劲，但就是如此。
“我真的是…洛希吗？”
她朝着镜子问道，不一会后，镜子回应了她一个喷嚏。
“啊啾！”
“嘶。”
洛希摩擦了一下手臂，身体上残留的水珠已经冰冷，而且正在不停地夺走她体内的热量，这个世界更高功率的暖光灯还没有普及，她得穿好衣服了。
回到已经打理好的自己的房间，她忙活了半天，勉强算是摸索学会了内衣的穿戴，然后自己将长发剪短了一些。
她还是更加适应短发的模样，留到披肩的位置刚刚好，轻巧灵动又不失美感。
手中还拿着另一个物件，一束红色的发带，这是法琳交给她的，曾经的洛希所佩戴之物。
她照着那照片里年幼洛希的模样，将那小巧的丝带系到了左边。
虽是红色，但并没有喧宾夺主，更像是纯净土地上的绮丽之花，在偶尔风的吹动下才会绽放。
“呜呜…”突兀地，她听到了几声呜咽。
那是法琳的声音，她急忙披好衣服来到了浴室，站在门口，看见了正在小声哭泣的法琳。
小心翼翼地问道，“法琳？”
看到洛希后，法琳立马用浴缸里的水扑到了脸上，擦拭了一番，无数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滴下，分不清哪滴才是眼泪。
然后，努力笑着看向了洛希，“抱歉啊，竟然让自己的女儿看到丢脸的一面了。”
“呼，那个发带，果然很适合你啊。”
法琳的笑中泛起了几丝苦涩。
洛希看着她的面庞，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揪紧了一般，耳鸣充斥了脑海。
许久后，她镇定了几分，启唇缓缓说道，“谢谢你…法琳。”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洛希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必再问法琳哭泣的原因。
静待明天。
……
就如法琳向她约定的那样，次日，她被带到了一处咖啡馆。
三人坐到了店外的桌位，找到了一处有遮阳伞的位置，这家咖啡店和很受欢迎，坐在这里可以直接看见荧海的美景，享受不绝的海风。
昨夜刚下过雨，眼前之景澄蓝透亮、海天一色，赏海之人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这里丝毫看不见昨晚的惨状，就在人们欢闹的沙滩上，曾经摆满了无数丑陋恶心的尸体，如今去看，一滴血痕不再见。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洛希迅速翻动着手中的书，尽可能地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和文化。
法琳则是慢慢品尝着咖啡，今天的她换了一身更加轻松休闲的打扮，甚至还戴上了一副墨镜。
同行的亚当斯依旧是搜查官的打扮，一声不吭地看着报纸。
等到面前杯中的咖啡彻底凉掉，洛希才合上了手中的书，将其放到了一旁。
一上午的时间，她大致看完了《人类联邦近代史》《进步之钥：蒸汽轰鸣》《艺术正停留在十字路口》《汽笛宣告新时代》
了解了目前已知世界的历史发展，也明白了当下社会的阶层现状。
正如她所看的那本有关艺术阐述的书上所说的一句话——这里是被神明爱着的土地，无数怀有艺术、科学才华的人源源不断地现身，推动着社会的进步，筑起了如今的繁荣。
从蒸汽列车到远洋轮船，从磁到电，她所身在的这个名为黎翁克加的联邦国，科学和艺术都走在世界前列。
但，大厦挺立、阴影俱深。
财富的划分以及阶级的避障是人类永恒的门槛，上与下的矛盾已经积累颇深了。
产业的升级已经达到了时代的壁垒，这国家有能力让自己的所有国民富起来，只要他能够走起曾经地球上老牌帝国主义强国的道路。
可惜，做不到。
很奇怪，直到现在，这国家…不，是整个世界、整个生活在这个大陆板块的人类，包括人类联邦中其他的许多国家都没有经历过大航海时代。
人类文明的光辉像是海中的孤舟，不论构建起多么华丽的世界都只能是孤影自怜，然后她问了问法琳，为什么人们没有朝着海的另一端进发。
就现在黎翁克加的工业能力完全能够打造出那样的船。
而法琳却说，“他们试过，可都失败了。”
“走出去的船都毁灭了，放出去的飞空艇也亦然，人们穷尽了办法。”
洛希问道：“怎么会？是技术还不够吗？”
法琳从书中抽出了一份地图，然后在最边缘的位置用手划出了经纬线。
“没有人、任何事物能够跨过这条线，第一次冒险家以生命为赌注搭载上了飞空艇，去往了远海探究之时，他向人类回应了信息。”
“是风暴！无休止的风暴构成了墙！我们…没有未来！！”
“当然，这条信息并没有被大众所知晓，而是被联邦给隐藏了下来。”
洛希看着桌上的地图出神，这根本称不上世界地图，只能叫做联邦地图，这上面只有一块被未知环绕的大陆。
她越看越觉得可悲，明明他们都已经知道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了。
法琳的那一划，像是为人类画下了牢笼，断绝了希望，身处地图之上的人类宛如被圈养的猪羊。
再联想到那位冒险家说的话，一股冷意从心头涌上。
这样一看，黎翁克加还算体面了，至少还维持住了表面的光鲜，在有限的资源和土地上，人类能够发展到这一步堪称奇迹。
产业无法转移，矛盾在内地加剧，不论如何流转都是在人类的联邦国之内，总归是要有人受苦的。
于是这个国家构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态，一街之隔便是天堂地狱，这样的情况相当常见。
就在她们喝咖啡的这条街的不远处就是诺伊斯市的工业区，或称呼为贫民窟也没错，炼钢、发电、造船等重工业都聚集在西城区，那里有着大量的底层劳工和如同流水的岗位——亦是，前来旅游观赏者绝不会去的地方。
在低头沉思许久后，洛希猛然回神来，自己似乎代入得太过投入了，但这些书本中还有着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有披露。
“那你呢？法琳，有关于你们呢？”
听到洛希的询问，法琳将手中的口红放下，宠溺地笑了笑，“傻瓜，你所见到的那种事，是能够拿在表面上说的吗？”
“而且，我也不太愿意你再度接触这个工作。”
听到这，洛希沉默了，以前的她因此而死，有幸回归但也丧失了一切记忆，如果她站在法琳的立场上，她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再步入不定的死亡。
“你可以去写作、去作画！或是开一家小店，不论怎样都好…”
“洛希，请原谅我的自私和独断。”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以来毫无存在感的亚当斯突然说起了话来，“也许，你应该问问洛希她是否愿意，法琳前辈。”
“闭嘴！亚当斯，没你说话的份！”法琳瞪了他一眼。
亚当斯耸了耸肩，然后继续开始看起报纸来。
他能够理解法琳前辈那失而复得的心情，因为他们这一行的单是死亡率就已经达到了30％以上，甚至还在攀升。
但他又能同时共情此刻洛希的选择困境，因为他当初也面临过这类似的处境。
“哈哈！中午好先生！有你的信！”一个声音阳光开朗的声音打乱了几人的交流，洛希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一封带着精美火漆的信封落在了亚当斯的怀里，转眼间，送信的信童已经消失不见。
她不禁赞叹，“信件邮递服务这么人性化吗，竟然能亲临本人的面前。”
“不。”亚当斯一本正经地否决了她说的话，然后解释道，“这是灵肃局的常规情报投递，刚刚送信的是局内的情报官，外设的邮局没有这么周到的服务。”
亚当斯将信封拆开，仔细阅读了一遍后，将信放到了法琳的面前。
“默里克局长让我们回局里一趟，还指明了，带上洛希。”
……
再度回到灵肃局后，迎来的就是法琳和默里克的争吵。
众人算是第一次见到了默里克局长都无法控制的场面，谁让她是法琳呢，整个灵肃机构都承认的传奇执行官，论资质她已经不输于默里克，论实力鹿死谁手也难说。
洛希坐在默里克的办公室外有些忐忑，手指不断互相打架。
门里面俩人争吵的内容正是关于洛希是否该重回灵肃局一事，周围的人都很想听，但又很克制，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张大了耳朵。
亚当斯坐到了她的旁边，递给她了一颗硬糖。
“感到难做了？”
“有点。”洛希如实回答，曾经的她是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未来而发生争吵的，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算是幸福的烦恼了吧。
“你不用担心。”亚当斯继续说道，像是开导妹妹的大哥，“你总归是有得选择的。”
就像亚当斯说的那样，话音刚落，法琳和默里克的争吵声渐熄，俩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齐刷刷地看向了洛希，同时说道：“你的选择呢？”
洛希沉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有话想单独和默里克说说。”
然后俩人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法琳有些生闷气地为二人让开了道。
关上门后，默里克打了一个响指，周围似乎寂静了一瞬间，他朝着洛希说道，“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吧，没关系，尽管说吧，此刻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她皱着眉头，抬起来头来，问出了一个法琳绝不会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是洛希，她会怎么选？”
默里克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一番，心头似乎思索着什么事，在彻底下定决心后才告诉了她。
“你知道洛希坠入大海前的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嘛？”
洛希摇了摇头。
默里克笑了笑，“你当然不知道，我只是自问自答而已，稍微不让我们之间的对话显得那么迂腐悲伤。”
“这就告诉你吧，洛希在死前几乎快被深蓝嗣族给同化了。”
“在最后一刻，她是主动捧起了法琳的手，用枪对准了自己脑袋，然后扣下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