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面前的小茶几上上面摆放着几个橘子皮,还有着数罐空饮料。
莱特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阳光的刺入让眼前一晃,周围的一切都亮堂了起来。
来到直面阳光位置上的莱特脸色被光照得惨败,他佝着腰,十指交叉并不停摩梭着。
“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洛希没有说话,等待着男人接下来的话语。
“我在警局干过,听说在警局外还有着一个神秘的部门,拥有远超我们的执法权。”
“专门…处理一些麻烦的事。”
“你是他们的一员吗?”
洛希没有回答,根据灵知保密条例,属于联邦机构的灵知者不得向普通人以任何方式透露神秘的存在,对于这件事她无可奉告。
见到洛希的沉默,莱特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大概明白了。”
“我自认为没有那个能力逃离你们的眼线,所以,请听我说完,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是一个老套的发展,就和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大同小异。
曾经身为警察的男人有着常人艳羡的生活,三十岁当上了当地片区的警监,并和一名富商的女儿结了婚,然后在第二年拥有了第一个孩子。
他们很爱那个孩子,为她取名“玛希”,打算将一生的爱都交予她,并悉心培养她。
这样的幸福持续了数十年,男人也认为这幸福会永远地持续下去,直到自己离开人世。
可惜在他们的女儿十二岁那年这份幻想被无情地打破,就如同邻居所说的那般,在那一年马希患了绝症。
全身的肌肉扭曲生长,精神也变得极不稳定,时常认不出自己的父母,陷入无穷的癔症之中。
在发病期间,她会发狂攻击任何靠近她的人,那时间成了这个家庭挥之不去的阴霾。
比起那疯狂的姿态,更加令夫妻俩心碎的是自己的女儿清醒过来后撕心裂肺的痛哭。
不论找了当时多么有名的医生都对她的病束手无策,有人觉得她彻底疯了,就该送到精神病院去,这个提议理所当然地被莱特给否决了。
可是玛希的病愈况日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些时候甚至会持续一整天。
到最后,曾经瘦弱的小女孩发起疯来甚至能够轻易撕碎家具,打穿锁住她的门,并在她发疯的时候家里出现各种各样的奇怪现象。
比如电灯闪烁,或是响起令人难以忍受的音波。
妻子开始受不了了,面临家里家外的双重压力,她选择放弃了自己女儿,认为玛希就是个怪物,他们应该抛弃她,然后去过另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
就这件事,夫妻俩彻底闹掰,在妻子离家的那晚上,莱特用刀刮去了全家福上那个女人的面容。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独自照顾玛希,但心理也明白,玛希现在的状况就和一些都市传说的风言风语相同,这让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在警局工作听到的某些传闻。
所以他选择辞去了工作,然后将自己的女儿藏了起来,并谎称已经得了绝症去世。
他无法治好自己的女儿,但至少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
“所以,玛希还活着?”洛希看向了男人。
他从衣服兜里拿出了洛希的那台收音机并在了桌上,并按下了播放的按钮。
那段信息再度响起,莱特的眼里满是哀伤。
“没错,她活着…这段信息就是她发出来的,曾经她很喜欢这类东西。”
“但是!我绝不会伤害她,死也不会!”
洛希站起了身,将那收音机重新拿回来,尽管眼前的男人说得煞有其事,但眼见为实。
“她在哪?”
莱特走到了厨房里挨着楼梯的那面墙,将堆积的杂物搬开后,一扇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洛希见他从兜里拿出了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走进去后拉上了电闸,老旧昏黄的灯泡闪烁几下后照亮了往下的路。
察觉到有人来后,玛希动了动身子,激动了起来,将捆住她四肢的足以束缚任何虎豹的粗壮锁链扯得铛铛作响,瞬间绷直。
洛希也看清楚了这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女孩的阵容,确实就如莱特所说的那样。
能够看到的身体上的肌肉都异常地扭曲隆起,皮肤褶皱不堪,头发已经打结,还有着很严重的黑眼圈,不断地朝着俩人张嘴嘶吼,宛如野兽。
看着这名少女的状态,洛希不禁想到了深蓝,但又感觉不太像。
“摆在你面前的就是真相,求求你…放过我们,不要将她从我的身边夺走。”
莱特以卑微到了极致的语气恳求着,悲伤快要抑制不住。
“我…”洛希顿时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
如果可以的话,她确实想选择放任不管,但是她看见了,那被锁着的少女眼中所剩下的理智已经几乎不可见了,这状况刺痛了她的记忆,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莱特,她已经不是你的玛希,不是那个你深爱着的女儿。”
“不,她是,她是…求你了。”莱特不停地摇头,哀求。
洛希看着这个男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可悲,他知道,可是不愿面对,到如今依旧以这种话语麻痹自己。
“她很危险!坚持到如今所维持的最后一份理性也快要消磨殆尽了!再那之后她会彻底挣脱那锁链然后杀了你的!”
“那又如何?!不论怎样她都是我的女儿!”莱特大喊道,然后拿出了枪,再度对准了洛希的脑袋。
洛希没有理会他,而是背过了身,面对向了玛希,抽出了「旧魂」。
“不!你不能这样!求你了!别逼我开枪!”莱特浑身颤抖着,依旧没有停下哀求。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洛希看着这如同野兽般疯狂的少女,宛如看到了那记忆中化为怪物的自己。
目睹自身逐渐变为丑陋的怪物,丧失感情、不存理性,精神在恐惧中不断被蚕食,她一定因此在无数个夜里偷偷哭过吧。
也许对于她来说,最痛苦也并非是自己变成了怪物,而是在那之后会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洛希感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可真当自己想要下手的时候,却又发现那拿着武器的手如坠千钧。
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打算和犹豫不定的心,玛希安静了下来,注视着她的眼眸。
“嗞——”
那收音机再度响起,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有序,表达着即将堕入深渊的少女的意愿。
“求求你、来这里…救救我、的父亲…然后,杀了、我…”
洛希突然释然地笑了,温柔地看向了眼前脏乱狼狈的少女,“原来如此,这并非是你的求救信号,而是你为莱特而发的求救信号啊。”
“咳呜——”背后的男人听到那段信息后跪在了地上,已无力举枪,呜咽着。
“再见了,玛希,你绝非怪物。”
匕首飞出,没过了少女的额头,在彻底闭上眼之前,她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啊啊————!!”
看着玛希的身躯彻底瘫软无力,洛希呆愣了许久,回过神来后,身后的男人早已泣不成声。
等到一个小时后,莱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洛希才上前与之搭话。
“你的女儿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了你,你该为她感到骄傲,她是一个勇敢温柔的女孩。”
“……”
“她不愿意自己最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然后伤害你,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
“……”
“你该有新的生活,我相信玛希也肯定是如此期盼着的。”
这次,莱特没有再沉默。
“我是个无能的父亲,到最后没有救得了自己的女儿,反而还要被她所救。”
“你说得对,我忽视了她的感受,慢慢变成连自己都不熟悉的怪物的心情,我无法理解。”
“她也曾经主动劝过我,让我放弃她,可是…可是!”
“抱歉,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会努力思考之后的打算的。”
洛希点了点头,也知自己不再适合待在这里。
……
当回到家后,法琳首先给予她的便是安慰。
“你做出了对的选择,洛希…放任那孩子不管,最后只会酿成更大的悲剧。”
“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一点,不要让自己后悔。”
洛希点了点头,如果要她再做一次的话,她还是会选择终结玛希的生命。
“接下来的事,局里会处理,先坐下来吃饭吧。”
在饭桌上,洛希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玛希的样子总是让她联想到自己,联想到倒在法琳怀里的那一幕。
同样的自绝,同样的哭喊,同样的痛彻心扉。
猛然间,洛希想到了一个问题,“法琳,那孩子的病是真的没法治吗?”
“很遗憾,那确实是绝症。”
“就连…灵知者也没办法吗?”
“如果早点的话,或许会有办法。”
“什么意思。”
“你看看这个。”法琳将一份灵肃局的报告推到了洛希的面前。
——已经可以确认死亡者:玛希·德·金斯出现重度灵知污染,未发生扩散现象,已确认身份,并非灵知者。
死亡时间:联邦历78年10月28日。
洛希看完了报告整合,心中亦有疑惑。
“她并非灵知者,但是还是引动了一些神秘现象?为什么?”
“是因为灵知污染的缘故,让她的第六觉处在强制激发状态。”法琳回答着洛希的疑惑。
“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到灵性,为什么会受到灵知污染啊?”
法琳那一旁的餐刀,比划着在自己的手上划了划。
“无法感受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比如…正常人也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不是吗?等到空气被污染的时候,人们自然而然也受到了影响。”
“亦或者,感受不到痛觉的人被豁开了身体,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失血死亡。”
洛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可污染又是从哪来的?”
法琳收回了那份报告,“这个还没有下定论,但局内情报部分大多认为是玛希所拥有的那台特殊收音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收音机?洛希微愣,说的应该是此前她在玛希房间里见到过的那个吧,可是她也使用了并听了听,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啊?
“那台收音机被玛希动手改过,不得不说她在机械精工方面很有天赋,那台收音机在她的改造下变得能够接收来自宇宙的波段,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受到了污染。”
“来自宇宙的波段?”洛希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收听到宇宙的波段会受到灵知污染?
“抱歉,洛希,这方面的事情我暂且还不能告诉你,这属于联邦的高层机密,搜查官无权得到详细信息。”
在她问出来之前,法琳便堵死了她的路。
“好吧。”洛希悻悻耸肩。
既然被规定了信息等级,那她也不会穷追不舍地让法琳难做,这种规定一般来说都带有保护色彩,就像灵知保密条例一样,是为了像玛希这样事少发生一点。
……
次日,法琳和默里克再度于局内相聚,谈论起了洛希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
默里克将整个事件的报告详细翻阅了下,喝了一口咖啡,朝法琳笑道,“我没说错吧,她从不缺少决意。”
“在那样的状况下,她依旧步入了正确。”
“可正因如此…”法琳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眉头紧锁着,“才让人感到心疼啊。”
“我认为,你不必过度操心深蓝对她的影响,你女儿的意志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
“或许,从海里回到陆地,就是她以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呢?”
……
洛希没有去局里,而是在这个白日再度去往了塔罗街77号,想要探望一下那个可怜的男人。
“咚咚。”这一次身上没有搜查令,她敲响了门。
可门内并没有传来响应。
洛希心头微沉,又再敲了敲。
等待了约莫三十秒后,她直接用脚将门给踢开了。
“莱特?”
空旷的一楼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等到她火急火燎地上了楼梯,跑到二楼的房间时,眼前的光景让她心里一凉。
莱特死了,饮弹自尽,屋子里全是血。
在他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洛希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只写着一段简单的话语——
对不起,对不起,迎接新生活什么的我做不到,她是我的一切。
良久的沉寂后,纸条被揉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