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冬季后,即便是被称之为常夏的海滨也难以见到太阳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中交杂着繁复思绪之时她总会来到这堤边,独享海风。
莱特的尸体最后被东区警局所接收,就像那个人将自己的女儿锁在地下室一样,那间房子也被当作第一案发现场封了起来,悲伤戛然而止。
洛希从兜里拿出了那张纸条,摊开手心,任由它随海风荡去,沉落于潮汐。
自己做错了吗?难免诞生这样的想法。
玛希的愿望就是以自己的死换取莱特的未来,但是到最后,谁也没有留下来。
双方都低估了对方于自己的爱。
自己没有做错,即便当时选择假装一切都没有看见,最后能够得到的也只有一具父亲的尸体和一头没有感情的怪物。
只是一想到这个世界还有着如这般的诸多无可奈何的不幸,这被大衣包裹的躯体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今天我们的洛希小姐又在为什么而发愁呢?”
“欸?”
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洛希微愣,转头看去后发现有过一面的海洋生物学者兼画师——南茜小姐正坐在堤石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南茜小姐?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戴着眼镜和围巾的大姐姐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太不礼貌了洛希!我可是比你更早就到了第二堤段了!”
“欸嘿嘿。”洛希抱歉地笑了笑,“一定是我走神,没有注意到你。”
“看样子,你的心情实在是差到了极点呢。”
“是工作上的事啦。”洛希叹息一声。
“工作?真是没想到呢,如果是恋爱之类的烦恼我还能提提意见的。”
南茜看向洛希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外,像她这个年纪出来工作的女孩大多家庭都不怎么富裕,但眼前的女孩怎么看都是高阶层的一员。
“今天也在写生吗?”洛希决定不再聊自己的话题,有些事情不将其掩埋只会给心灵平增负担。
她也攀上了那巨大的方块堤石,坐到了南茜的旁边。
“但是,背朝大海真的能画吗?”
南茜自信地勾起了嘴角,然后熟练地用画笔调了调颜料,在纸上勾勒了几笔。
“我现在画的不是存在于那里的大海,而是在我心中的大海。”
“心中的大海?”
洛希稍微靠近了几分,仔细观察起那幅画来,南茜小姐身子微微后仰,脸色微红。
怎么说呢,这孩子突然表现出的无距离感让她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距离这么近都能够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了,没有喷任何香水却使人目眩神迷。
南茜的画相比上次看到的有了很大的变化,写实的笔锋开始变得潦草,所勾勒的风景也不再是落日与孤鹜齐飞的那般场景,而是清一色的暴风雨夜。
层层叠叠的乌云盖住了世界,海浪汹涌,射出微薄光茫的大灯塔显得摇摇欲坠,雷电刺破长空,霎那的银光照亮了海面以及隐藏在海面之下的恐惧之情。
“总感觉很不安呢,南茜印象中的大海就是这样的吗?”
洛希泛起了担忧,总感觉南茜的心里也酝酿着不为人知的惨烈风暴呢。
“没错,就是如此,这幅场景是我永远不会忘的大海的真实模样。”
如此说着,南茜的眼神闪过一抹悲伤,很快又被狂热所替代。
“你知道吗?洛希,在我拼劲全力完成了浪尖的蓝宝石后,就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每当我勾勒这片海的时候,似乎海也在为我涂上颜色。”
“心中多了许多感情无处释放,想要继续画下去,一分一秒都不想停,灵感在脑海里爆炸。”
“我好像看见了,曾经身为学者的自己不曾目睹的真实之海…”
洛希哑然,她的画技确实得到了很大的进步,比起写实还是印象派的风格更加适合她,笔下之物更富有张力和别具一格的生命力,只是…
她看向了眼前人的眼睛,在眼眶的周围有着很浓厚的黑眼圈,即便是艳丽红色的眼镜也无法掩盖。
“我说不好,南茜,你的状态感觉有些不对。”
“我?”南茜愕然地看向了洛希,两人对视一秒后,她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没有陷入偏执,只是最近太过激动,熬夜过了头。”
“当你只差十磅就能买到心心念念的玩偶之时,想必你也不会就此停下吧。”
“放心吧,我好得很,画完这幅就打算收工了。”
洛希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希望她不要过于沉溺其中而忘记了时间,现实的暴风雨夜已经不远了。
在洛希走后,南茜又花了一个小时,完成了手上的画。
她跳下堤台,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拦腰,正打算离去时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脚步顿住,看向了那翻腾的海,嘴角不自觉扬起。
海在回应她,比鲸鱼的呼声更加悠远,比潮汐拍岸的涌动更加令人沉醉。
……
这场暴雨是今年之最,覆盖整个东部海岸,狂风呜咽着似要把一切都撕碎,在雨夜的朦胧中熟悉的光景也会化作陌生,危机正在此酝酿。
距离诺伊斯市以北的某个临海渔村里,身着斗篷、手持提灯的少女正独身走在泥泞的道路上,狂舞的雨滴打湿了她的面容和发梢,使她本来就冰冷的表情更显酷寒。
死亡降临在了这里,但并没有带来安宁,房屋尽皆倒塌,大雨也无法洗刷掉那浓厚的血腥味,赤色的水流纵横于脚底,偶尔的闪电照亮了在她周围蠢动着的阴影。
阿芙妮抬起了手,提灯亮起,成为了此处唯一的光茫。
不同于雨的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霎那间从她的身边逃离,往更远处奔去。
她跟了上去,终于在村中心的水井处停下了脚,那抹踪迹也消失无踪。
下一秒,在废墟中几道黑影暴起,朝着她围杀而来。
这是陷阱,但她是主动踏入其中的。
“省的我一只一只去找了。”
提灯被举过头顶,迸发出了刺眼的光亮。
「元素驱动·渺光」
有形之光凝聚为尖刺状,如荆棘般野蛮生长,在周围不断反射,瞬间将袭来的怪物刺穿。
只听惨嚎声响起,躯体重重落地,溅起水花。
面露厌恶之色的少女来到了那几具怪物的尸首边,查看了怪物的本貌。
躯干似狼狗但无尾巴,全身也没有半点毛发,皮肉堆积得就和水滴鱼一样恶心。
有几只能看的出来是纯粹的嗣族,另外的多半是由人类转换而来,在那未被完全同化的面部上还能隐约分辨出人类的五官。
她只是看了一眼后便不再停留,去往了最初怪物蹦出来的地点。
倒塌的废墟里还存在着许多的家具和日用品,在那唯一还挺立着的墙上有着一个独特的印记——断裂分叉的莫比乌斯环。
“互助会,果然又是你们这些臭虫。”少女咬牙切齿道,眼里充斥着憎恨。
看来巡海员报告的登岸现象就是这群杂种引动的,让嗣族席卷了这个渔村,将所有人都变为了怪物,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见互助会使用这种手段了。
但是这个村子的规模并不小,少说也得百来口人,除去目前看到的这几头嗣族,剩下的都去哪了呢?
正当她疑惑间,脚下的大地突兀传来了颤动,混着鲜血的积水顺着水流都朝着村镇中心的水井汇聚去。
那颤动声越来越近,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阿芙妮神色一凛,水井轰然破碎,一只长达二十米的巨大蠕虫怪物从地底冲出,发出了尖啸。
这下知道剩下的人都去哪了,被互助会的人丢进了水井里并施加了转变仪式,化为了怪物。
在雷光的闪动中,蠕虫怪物露出了首端的环状锯齿口器,不断张合着,更显丑恶。
身躯虽冗长,但动起来却相当灵活。
缝合其上的人类肢体成为了腿脚,在村镇中疯狂乱窜,压倒残存的房屋废墟,发出震响。
那怪物爬上了水井前方、村镇里唯一一栋没有倒塌的建筑——福音教堂上。
身躯上鼓动的百余张脸都纷纷看向了阿芙妮,做出了讥笑的面容。
阿芙妮看着那怪物身体微颤,愤怒到达了顶点。
“以数百条生命为代价,造就的就是你这种东西吗?!”
手中的提灯光茫大盛,甚至浸染了身躯,让她提着灯的那只手化为了通透的白光状。
数道光枪犹如流星般从天而降砸向了百恶蠕虫,却被尽皆躲开,将教堂的房顶破出了数个大洞。
被此举激怒的百恶蠕虫来到了地面,朝着阿芙妮压迫而去。
辉光化作精妙的武器,与之交锋着。
光元素是充斥这世间的最常见的元素,但同样也是墨提斯院公认的最难掌握的元素,因为它的存在太过于抽象了。
但阿芙妮不仅做到了完美掌控,还将稀有的「元素驱动·光」这一能力和秘灵系别的「幻想显性」所结合了起来,成就了她独一无二的灵知仪式。
能够做到跨系别结合仪式的,无一不是神秘学派里的绝顶天才。
——能够撕裂无情的只有更加的无情。
强烈的思念最终赋予了那光实体,威能上涨到了可怖的程度。
配合着提灯灵装,「暴风雨夜的飘摇希望」,哪怕是在最深沉的夜里她也能照亮前方。
百恶蠕虫以强大的肉体将阿芙妮击退了数十米,然后趁着她还没站稳之时立即冲了上去,想要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阿芙妮没有丝毫慌乱,看着那急袭而来的怪物,嘴里念叨了一句福音书里的箴言。
“予迷茫者以指引,予僭越者以铁槌,”
言罢,辉光就真的化为了一柄巨大的铁槌,将到达她身前的丑恶头颅狠狠砸到了地里。
教堂前的地表寸寸龟裂,被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百恶蠕虫将头从那坑里拔了出来,然后晃了晃脑袋,抖落了渣土。
随即怒吼一声,原本和尸体一般惨白的身躯化为瘆人的血红,很显然它生气了,身上的人脸也浮现了怒意。
巨大的口中喷出水流,迅速凝聚成了极细的水刀,随着扭曲的身子乱舞。
阿芙妮不敢怠慢,连续闪躲了几个身位,避过了水刀的袭击。
被水刀划过的地板都出现了细而深的沟壑,身后的教堂也被斜切断裂,轰然破碎,倒下的砖石扬起了巨大沙尘。
发狂的蠕虫开始疯狂追逐阿芙妮,天上落下的光枪丝毫无法阻挡它的步伐。
阿芙妮见所有的攻击全部落空也没有自乱阵脚,于是再丢了几道光枪出去,不出所料也还是被躲过。
转眼间,她猛然急停,挥了挥手。
这一次光枪不再从天而降,而是在地下凭空出现,以铁桩之形贯穿了百恶蠕虫的躯体,将它限制在了原地。
“叽——!”蠕虫惨叫一声后,无数的手臂握在了那交叉穿刺自己的光枪上,意图掰断。
阿芙妮自然不会让它得逞,提灯中从战斗开始就不断累计的光元素力于此刻猛然爆发。
一柄刻着华丽纹路的巨大光枪落下,直接穿透了蠕虫的尸体,附带的恐怖热量甚至将大地都融化,在雨中升腾起阵阵水雾。
彻底失去生命力的蠕虫尸体开始膨胀,最后炸裂。
血和雨一同落下,在阿芙妮精致的脸上留下一抹赤痕。
……
在天亮之前,阿芙妮回到了诺伊斯市里,见到了等待着她的默里克。
“情况如何?”默里克撑着伞站在雨中,等待她的回答。
“……”
听完阿芙妮的报告后,默里克捻着下巴沉思起来。
“这可真是史无前例啊,数百条人命糅杂而成的怪物,很明显这是一场可悲的实验,互助会那群家伙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阿芙妮摇了摇头。
“现场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下次再有深蓝互助会的消息,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会将他们一匹不留地杀光!”
雨势渐息,默里克看着阿芙妮往着大灯塔的方向渐行渐远,于明明欲曙的海平线前模糊了背影。
回到大灯塔的阿芙妮清洗了身体,整理了房间,打扫了爷爷和父母遗物上的落灰,然后拿出那枚口红爱不释手地打量一番,捏在手中沉沉睡去。
她在每个黎明到来之时都会擦拭曾经短暂又美好的记忆,更多一点地活在过去。
直到晚上,再度穿好斗篷,拿起提灯,去往海岸。
又在每个夜晚降临之刻心怀延绵不绝的恨意,更多一点地死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