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在潜水服里的沉重呼吸丝毫无法压抑几人跃动的心情。
南茜一马当先地朝着近海礁的珊瑚群游去，冲散了聚集的沙丁鱼群。
根据她的研究，哭蝶鱼是起源于这片海的密蝶鱼的近亲，在进化树上属于同一支，但是却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生体性状和族群特征，甚至有了生殖隔离。
推测很有可能是远古的密蝶鱼因为某些原因分化了种类，哭蝶鱼的族群在不同的环境下进化出了不同的特征，两者之间的差异化已经无法填平。
“看啊，劳莱斯，它们的鳞片相比之下并不密集，上面多了更加醒目的黑斑，简单图像看起来就像个哭脸，哭蝶鱼这个名字我没起错吧。”
在水下的三人用着潜水服内的短波无线电装置联络着。
“快看上方南茜！”一旁的研究员劳莱斯为她指道。
上方的水域阳光暗淡，哭蝶鱼的鱼群聚集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显得威慑力十足。
正当几人疑惑着为什么鱼群会突然激动，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掠食者。
“是新的发现！各位。”
“看见没，在鱼群对抗掠食者的时候鳞片上的黑斑会扩散，反光率降低，会让整个鱼群看起来更像是不好惹的大家伙。”
“看得很清楚。”另外的两名研究员回话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鱼群的动作，“这种集群伪装和密蝶鱼完全相反。”
密蝶鱼身上的鳞片要比通常同体型鱼类更加细小和密集，而且偏白，在海域光照良好的情况下整个鱼群汇聚起来会很刺亮，这也是为了对抗掠食者而进化出来的手段。
“对了南茜，记得你说过哭蝶鱼是跟随洋流的鱼种，你说它们会来自哪里？”
“不清楚，跟随洋流迁徙也是有规律的，它们会在这两年突然出现在诺伊斯也无非三种情况。”
要么洋流的某种变化导致它们迷路了来到了诺伊斯，要么就是在跟随洋流迁徙的路上发生了意外来到了诺伊斯海域并将其当成新的繁殖地，也有可能是原本的繁殖地不再适合繁殖，迫不得已换了更安全的地方。
每一个理由都有深挖的可能，至于哭蝶鱼究竟源于哪片海，这是目前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
“不过根据其生态习性，除了产卵的时期，它们应该是生活在更深的海域里，最大的概率就是临近深海区的阳光更加稀薄的水域。”
“在那片区域里它们的集群伪装会更加完美。”
“啊，真是令人心潮澎拜，等到以后能够造出驶向海的另一端的船后，我一定第一个登船！”
“那到时候你一定是冒险家中最懂鱼的，懂鱼的当中最会冒险的，哈哈!”队友在无线电频道里打趣着她，南茜也跟着笑起。
“你们俩，过来看看，这边有奇怪的发现。”另一位队友安东尼突然在无线电里说道，俩人立即朝着他提供的未知坐标前进。
“那是…？”
一个在海床上的巨大洞穴，洞穴没什么可奇怪的，怪就怪在它太大了，看样子横着直接吞下一艘大型货轮都绰绰有余，是名副其实的海底深渊。
如此大的特别的地貌之前投放的海底绘测声纳不可能没有发现，三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可能？难道说这洞穴这些天来突然出现的？”
南茜默不作声地靠近了洞穴边缘，看着内壁上富集的海藻以及各种鱼类从黑暗中游出，顿时来了兴趣，“不，这洞穴已经存在很久了，我想下去看看。”
“喂！别做傻事南茜，你忘了雪莉是怎么提醒了的吗？”
谁知道这洞穴有多深又通向哪，几人的氧气管的长度以及潜水服的抗水压强度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往下深入。
“唔！”南茜不满地嘟了嘟嘴，“那安东尼先把这个地区的坐标记下吧，下一次做好准备再来！”
说着，几人正打算离去时，南茜突然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水流的压力，在那一刻，三人都惊恐地朝着那洞穴看去，不知是劳莱斯还是安东尼在无线电里大吼了一声，“快走！”
这是水下乱流！潜水作业中真正的死神！
毫无疑问，引发乱流的就是身下的那个巨大洞穴，几人的脸上已经彻底被恐慌占满。
“不行！吸引力太强了！我们已经在乱流里了！摆脱不了！”南茜满是焦急地说道。
还没等另外两人回话，同样被乱流裹挟着的鱼群已经迎面而来，将几人彻底打向了深渊。
“啊——！”
潜水服连接的氧气管道应声而断，在科考作业艇上的雪莉看着已经在将临的风暴中变得汹涌的海面，眉间泛起了无尽的担心。
在转身的瞬间氧气泵机突然震动罢工，雪莉急忙上前检查了一番。
“压力失衡…”
这代表着三人的氧气管道被扯断了。
她走到了船边，看向了那倒映不出任何面容的深沉的海面。
……
“醒醒！醒醒！”
南茜在一阵急促的呼喊中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潜水头罩已经不翼而飞，然后慌乱地大喘了口气，“咳咳！”
“我们、我们得救了吗？”
“我想没有。”劳莱斯拍了拍南茜的肩膀，随后微微起身。
南茜也逐渐抬起了脑袋，开始审视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
她好像正置身于一处生态富集的岩洞里，环境湿润、海藻丛生，甚至不用戴上潜水头罩就能够呼吸。
攀附在岩壁上的是无数种连名字叫不上来的稀奇古怪的植物，带来了稀薄的光茫，为几人提供了一小段视野。
他们似乎是被水流卷到这里来的。
“难以置信对吧？”安东尼苦笑着说了一句。
这里依旧是海底，但是这怎么可能？这处空间…这眼前的一切…
南茜强忍着想吐的冲动靠到了岩壁边，感觉自己的理智好像正在脑内支离破碎。
面对这反常的未知场景，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探索未知的欣喜，而是由衷地恐惧。
“嘿，坚强点，你可是冒险者南茜啊，怎么能被这种事情吓到呢。”
“没错，比起这颠覆常识的恐惧，现在不应该更庆幸我们竟然还活着吗？”
“这里绝对是无人踏足的未知之境，在这里的每一处发现都有可能在外界掀起滔天巨浪的。”
“呵呵…”南茜面色难看地笑了笑，“你们还真是乐观呢，现在我只想回去。”
劳莱斯和安东尼都无奈地摸了摸后脑少，朝着后方的岩洞看去，“就算这么说，我们也不认为往后走就能够回去的。”
几人是被水流卷进了一处极为狭小的隧道，从上之下地坠落到了这奇迹般的岩洞内的。
在接受了这一事实后，南茜也只能苦着脸继续向前，然后在不远处找到了自己遗落的潜水头罩。
“我说，我们的天才海洋学家，你认识这些长在岩壁上的植物吗？”
“不认识。”南茜干脆地回答道。
那些似花又是花、像珊瑚又不是珊瑚的东西分布在整个可见区域里，像是幻境一样的光景为她带来在只有恶寒，没有丝毫梦幻。
劳莱斯用手轻轻碰了其中的一朵，那在无水之地开放的奇异之花瞬间张开，不断摇曳着身躯，生物质的光茫从尖端传到至根系，然后像是触发了连锁反应一般。
光茫在覆盖了整个岩洞空间的海藻中如波纹般传递，然后越来越多的奇异之花参与其中。
宛如一场荧光的协奏曲，昏暗岩洞内的视野顿时光亮了不少。
几人顺着还未暗淡的光茫去往了岩洞深处。
这里比想象的还要通达和立体，但好在队伍里有位勘探专家在，花了接近一个小时左右，安东尼终于确定了几人于岩洞中所在的位置。
“就目前来看，想要完全探索是不可能的，刚才我们路过了一个水坑…虽然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呼那滩水为水坑就是了。”
“我认为，那水道联通着外界的可能性很大。”
“南茜也初步断定了这里的生态并非厌水的，也就是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水灌进这个岩洞，然后又被排出，当然，其中原理也不得而知。”
“若想要离开的话，可以尝试从那个水道里走，但是…根据我的推测，这个处岩洞应该还有个最大的水蚀空间，就在我们不远处，说不定还能找到其它更靠谱的出路。”
“先去看看吧。”南茜更先回话道，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喘息，她的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
既然那处空间距离他们很近，瞧上一瞧也无妨，毕竟现在也没有更多选择的余裕了。
在安东尼的带领下，几人穿过了一条狭长的甬道，寂静又黑暗。
高悬头顶的岩柱的水滴落在了南茜的鼻尖，让她冷不丁地浑身一颤。
当来到那安东尼口中的水蚀空洞后，几人的第一感触就是黑暗，这里的荧光植物似乎正在休眠中。
水蚀岩洞里的空中漂浮着之前从未见过的浮游生物，闪烁着更为淡薄的光茫，成为了唯一的光亮。
更加散乱，更加稀少，像是深邃之夜里的稀星。
“那是什么东西？水母？”
南茜摇头，“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水母能在空气中游荡。”
“呜！”正当她想要靠近些观察时却不小心被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为了保持平衡，双手本能地支撑到了一旁的岩壁上。
覆盖岩壁的荧光海藻顿时被激活，从南茜倚靠的位置显现出一圈波纹，在整个水蚀岩洞内游走了一圈。
随后，在空洞中央的某个庞然大物似乎苏醒了。
更为明亮、更为精细、更为恐怖的生物质光茫亮起，如同似血液游走般规律闪烁。
三人瞪大了眼睛，呼吸凝滞，难以思考。
岩洞被彻底照亮，一朵庞大的未知之花在盛开。
有什么要出来了！有什么要出来了！有什么要出来了！
某个声音在南茜的心底呐喊。
三支如长蛇般的蕊触伸了出来，指向了三人的方向。
就在那瞬间，南茜明白，他们被盯上了！
“快走！”劳莱斯大吼了一声，几人慌忙通过了来路，想要逃离这里。
但显然，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触肢速度更快，转眼间就将队伍最后方的安东尼给卷了去。
甚至没有悲伤的时间，南茜拼了命地往回跑着。
可是那透明的触肢好像没打算留活口，直接就捆住了她的脖子。
“唔！”南茜眯起了眼睛，在被束缚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刺了她一下。
“该死的！”劳莱斯怒骂一声，用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捆住南茜的触肢给扯断开来，然后朝她挥手，“别愣着了！快走！”
刚说完，另一条触肢就追了上来，将劳莱斯拉回了岩洞深处。
南茜紧咬着牙关，留着泪转头往着来路奔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死亡的阴影正在追逐，即便痛苦，她也不能停下脚步。
最终一头扎入了那水道中。
借助潜水服里剩余的应急氧气，她按照安东尼所说的那般，通过水道回到了海里。
然后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往上浮去。
在冲出海面的那一刻，她似乎感觉灵魂都得到了救赎。
“南茜？！”
巡游在周围海域的雪莉发现了她，立马朝着她的方向驶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劳莱斯呢？安东尼呢？”
“你们在水下失联了快三个小时了，我还以为你们…南茜？”
她没有回答雪莉的话，只是艰难地爬上了船，摘去了头罩，失魂落魄地躺了下去。
双眼无神地望向了乌云密布的天空，看见成群的渡鸦在哀鸣。
她和那大海之间…她和那无尽深渊之间，只隔着这薄薄船身，在海中飘摇，一上一下。
亲眼目睹的死亡和恐惧，正不断撕扯着她。
……
“这就是南茜她得救后向我们所说的，水下的遭遇。”
“听起来有些荒谬不是吗？在海底的无水的岩洞，吃人的植物…大家都觉得那只是在水下乱流的环境下，她因为缺氧而看到的幻觉。”
“总之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的，不久后她就离职了。”
听完雪莉叙述完整个经过，洛希手中的手稿逐渐被捏皱。
法琳沉着地问道，“此前他们几人科考勘探的水域地点情报以及资料，能给我们拿一份吗？”
“当然。”雪莉点头，正打算抽身的时候，一位研究员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几人的旁边。
“等下，雪莉你快过来看看！是南茜，南茜她…！”
听到这个名字，雪莉和洛希不敢怠慢，立马跟着那名研究员来到了远眺处。
通过监测海洋水面的望远镜看见了正在不远海岸边的南茜。
她正对着洛希笑着，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说——
“我等你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