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和绪姐确了恋人的关系。
「反正总是要在一起的,那就尽早点最好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绪姐灵动的大眼睛里透着狡黠。
于是每天下班过后,绪姐总会黏糊糊的腻过来,要么索吻要么求爱。
爱情确实是个好东西。只要被人喜欢着,你便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就算挫玉削骨的孤独感席卷而来之时也能笑谈『我有某某某啦所以没差』。
可真的有爱就足够了吗?
其实,一直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的生活绝对算不上好受,每天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因为就算把自己禁锢在了房间里,绪姐的占有欲依旧以病毒蔓延般的速度膨胀着:
有天我在窗户处发呆,窗外恰巧走过来个女生对我打招呼似的笑了笑,看到这一幕的绪姐当天就把窗户拿木板钉死了。
看电视的时候,绪姐也会在电视上出现女人之后迅速的换频道。有次因为情节恰巧发展到高潮处被换走,我有些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就仅仅是因为期待了许久却看不到结局而已——
可绪姐应该是觉得自己对电视节目中出现的女生有意思吧,这之后电视机便被绪姐砸的稀烂。
在这些事情都不能做之后,我开始读书。
书本是母亲一同带来的童话书,委实说都快被翻烂了而且因为年纪变大了的缘故总觉得有些幼稚,可无奈这已经是自己比较有趣的娱乐方式了。
有天陪自己看书的时候,绪姐突然抢过书把它撕的粉碎,原因是「小云在看到有女神插图那一页时平均阅读时间多了整整两分钟」。
是有这样没错,但当时自己想的是『这个女神微笑的样子真像温柔的绪姐啊——』
可突然发狂的绪姐一点也不温柔。相反有些吓人。
而且这本书也是自己与母亲为数不多共同的回忆,可现在却化成了无数个碎片。
虽然只是微弱的程度,但还是第一次对绪姐产生了近似于厌恶的情感。
那时我猛然意识到绪姐的占有欲夸张到了何种地步:
夸张到,甚至不愿让虚构的角色来分享自己的喜乐。
可在绪姐那冗长的工作时间里,谁又能陪伴着我呢?
生活是由无数多个故事组成的,除开由自己领衔的生活故事外,小说,动漫,电影,甚至于歌曲……而故事又是由无数个形形色色的人物构成的,他们在偌大的世界上交织、相遇,构筑出了精巧绝伦的生活。
可渐渐地,自己的人生就只有『柳绪』两个字。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生活很大,在这个火柴盒般渺小的屋子外,有四季轮转,有昼夜更替,有形形色色的人。
虽然有绪姐陪着所以不孤独没错,但认识些这样那样的人也挺好的呢——
可当战战兢兢地找到绪姐、准备认真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却又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口。
最后总算从嘴里挤出了这么几句话之时,自己词不达意的模样也是像极了曾经笨拙地吐露爱意的绪姐:
「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有在发烧吗?」
绪姐一边面露担忧,一边将小手覆在我的额头。
「不是,我是说……」
又是一阵吞吞吐吐,我终于组织好语言:
「我是说,我现在过的有点……不开心啦」
「怎么了?是绪姐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有。把我锁在屋子里就是。用心锁。
可这种想法一经出现,却又被迅速地压制下去。
因为听到这句话后绪姐大概会崩溃吧。
之后又旁敲侧击了几下,最后绪姐面露着微妙的表情向我说「大概明白了」。
第二天绪姐带回了一大包书本啊漫画啊什么的。
这是完全没明白啊。
不过这应该就是绪姐所能做到的最『明白』的事情了吧。
之后每当闲来无事之际,我便翻看这些书本,但渐渐地,我发现了这些包容万象的书本无一例外有个共同点:没有女性的出现。
最多也就是历史书中对一些人物名字的简单提及。
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啦,有事情做就好喽,至少不用在绪姐不在的日子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但事实却是,这么做不算是饮鸩止渴吧,但就我对外界的好奇与向往来看,绝对于事无补。
死灰复燃一般,心里猛的一阵悸动:
真是孤独啊。
我自认为拥有了绪姐便拥有了整个世界,但事实却是这个世界剥夺了自己同真正世界的联络。
这天我想起了很多人。
按认识顺序开始算起,姑且从未曾谋面的父亲开始吧,他做着怎样的工作呢?由父亲抚养的妹妹成长为怎样一副模样了呢?晴香她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对外界的向往、好奇,以极低但又无法绝对忽视的汇率转化成了对绪姐的厌恶之感。
环视自己所在的这间小房子,『身陷桎梏』的感觉蔓生而来。
我变得开始看不下文字,就算绪姐放开了电视的禁令我也没什么兴趣。
电视机发出没什么意思的光亮、声响,我呆坐在它前面,幻想自己是一株没知觉的植物——
看出了我的异常,绪姐安慰说:
「是不是咱们的房子太小了,待着不舒服?
「再忍一忍小云,姐姐的工作现在很厉害了。
「收入比去年翻了几番,存款也有不少了。
「用不上多久,绪姐就给你买一个大大——的房子。
「到时候钱也攒够了,我们就每天腻歪在一起」
不是这样啊。
换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牢笼又有什么意义。
当时我对绪姐的感情真是难以言喻,对自己来讲,绪姐的爱就像是把宠溺包容温柔体贴什么的全都煮在一起的杂烩汤,可偏偏里面挤进了这么一样东西:
占有欲。
把其余食材的鲜香味全毁了。
见自己依旧没什么精神,绪姐又给我买了一个IPOD来玩,话说那时候绪姐的工作是真的蒸蒸日上了起来,就那么一个夹子大小的随身听,花了大几百元钱。
但委实说,这个随身听很精致,淡蓝色的外表,可爱的水果标志都很讨喜,唯一一个令自己难以言适的便是上面篆刻着的文字——
林轻云&柳绪。
为了刻这么几个字,绪姐甚至还专门往市城区跑了一趟。
不过上面也全部都是男歌手的歌,像是JAY啊EASON啊之类的,原因也很好猜,不想自己喜欢上其他女生的嗓音嘛。
虽然我觉得绪姐的嗓音不比那些女歌手差就是了。
心绪不宁地生活了不久后,偶然在书柜上发现了一本被自己奚落了的书,为何发掘到这本书也很简单:
胡乱翻着的时候,刹那映入眼帘的『爱情』二字使我心里一阵钝痛。
这是本讲心理的书,讲遗传在基因里的情绪,讲流淌在血液里的悲喜。
我像是亡命之徒一般抓住这救命稻草一般的书籍,企图从其间寻找绪姐这病态由来的蛛丝马迹。
但很遗憾,书上并未对此涉及。
那段时间我就像个潜心参禅的僧侣一般,思维空前的发散,虽然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不过在思想上还是收货颇丰。
这也许是我距离成为哲人最相近的一天,但也许更像是疯子——
之后某人口中「蛊惑人心的魔鬼」,就是从此孕育而出的吧。
是褒是贬暂且不论,在某个角度看来或许真挺确切。
我承认我疯了,心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我把书杂乱的堆在桌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声,随身听的耳机也戴上。
我做了能做的一切,但心中依旧是空荡荡的: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每天绪姐下班后依旧会忙不迭地来撒娇,我伪装成从前一样热情的样子,但其实心里鄙弃无比:
对自己而言,此时绪姐的爱就像个甜腻到令人发慌的蛋糕,已经让人吃到了想要呕吐的地步。
这算不算是渣,算不算是不忠呢?
就算是的话,绪姐应该也是造成这般结果的同谋吧。
寒来暑往之后的某天,累积起来的痛苦终于使我濒临崩溃。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屋门朝外走去。
其实绪姐并没有给房门上锁,但她给自己的心里拷上了一把锁,一旦携带起来比什么都重——
可这天把心锁撬开后,我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感。
站在枷锁外的『世界』上,我泪流满面。
绪姐回来的时候,只见到了我在房门外发呆的样子,但脸上淡淡的泪痕还是出卖了自己,于是绪姐把我揽在怀中安慰说:
「绪姐把钱都攒的差不多啦。
「过几天绪姐就在市区边上买一座独栋别墅,
「我俩就永永远远生活在一起」
永远……
终于等到了更换牢笼的这天了吗。
倘若真如绪姐所说的话,那么换到那个笼子里的时候,自己大概永远也无法逃出去了吧。
搬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绪姐总是哼着轻快的小曲很高兴的样子,我却如临万丈深渊一般踟蹰。
于是这天,从抽屉里取出母亲给自己留下的银行卡,带上随身听之类的小东西,我用颤抖着的手打开房门。
走吧,离开这里。
全无预想当中的自责啊苦涩啊之类的情感,我如蒙大赦。
但是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这个世界上有着大大小小无数座城市,但那些对自己而言却又都是冷冰冰的文字而已,毫无意义。
那么就回白沙汀吧,记忆中温暖的故乡。
那里没有漫天飘摇的大雪,没有支撑了自己小半生的柳绪姐,但有自由。
有未尝得见的生活,有也许温柔也许不温柔的人,但没有绪姐那困顿了自己小半生的占有欲。
原谅我吧绪姐,还记得不知何时,你曾对我说过:
『只要小云开心的话什么都无所谓啦,
『但如果那个时候,
『我能够陪在小云身边的话就再好不过啦——』
真遗憾,绪姐,你所说的这两件事也许永远无法同时发生了吧。
那么为了寻找自己遗失已久的自由,青春,以及……快乐,
心无旁骛地踏上列车。
回到家后,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绪姐会作何反应呢?
迷疑?愤怒?幽愁?暗恨?
算了,别管了。
『在悲伤过后还是祝福我吧,柳绪姐』
我有些恬不知耻地想。
按照座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取出随身听,随便找个歌听来让自己有事情做。
不经意间瞥见了小巧机身上篆刻着的文字,曾几何时,上面的这两个人名曾一边分享耳机一边分享彼此的世界。
虽然那时候其实已经貌合神离。
……回去买个保护壳吧,遮住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