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电话中那熟悉的,甜美的,此刻却又易碎的嗓音,我恍若隔世。
电话那头,绪姐那如泣如诉的声音依旧在悦动着:
「小云,你为什么要走?我们不是约定好要相伴一辈子的么?
「你就能走的那么绝,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云,你就不好奇我做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后,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我会是什么感受?」
颤动的哭诉过后,绪姐咆哮:
「我他妈心快碎了!」
『就只有你难受是吧?』
我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几近爆发而出,自己最终还是忍住了,像是悬崖勒马,半步坠空,还好刹住了。
能够感受到,额角处,我冷汗狂流。
周围是灯火通明的小街,不远处是海潮起伏的白海,桌子对面是吭哧吭哧啃着蛋糕的凌彩,一切都是在那间小房子里见不到的景象,一切都是那么的迷人。
已经离开那个囚笼了,生活应该向阳光的一面发展了,我不打算和绪姐互相撕扯伤口。
这也不是我明明意识到这个电话是绪姐打过来的、却还要接听的原因——
体体面面的道个别,为这段扭曲的感情完完整整画个句号,这样就好。
凌彩还在身边,因为就算再怎么克制、接下来自己也有可能会出现失控之类的情形,所以我捂住手机向她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径自走到了海边无人的步行道。
「绪姐」
我说。
绪姐那边没回话,只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似乎是知道我并没有言尽于此,所以正在崩溃的边缘,等待我作出挽回。
「求你放过我吧」
「……」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连隐约的啜泣声也没有了。
「放过你?」
仅片刻之后,耳畔传来咬牙切齿的低语:
「林轻云,你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放过你?
「我们是恋人啊?恋人之间要怎么放过彼此?」
「分手呗」
我假装云淡风轻。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听着这悲恨交织的泣语声,绪姐满脸扭曲哭泣着的形象又缠绕在了我的脑海里。
为什么?
我也想问。
为什么,一开始手捧着大馒头对自己露出浅笑的大姐姐,能够变的那么阴鸷、那么偏执,像个疯子一样?
大概已经是疯子了吧——
不过我应该也差不多:
「你问我为什么是吧,绪姐,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厌了!我厌了每天白天面对一堵墙、晚上面对一个人的生活,都几年了?把我软禁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这样子养棵树都要枯死了,可我是个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绪姐强忍着情绪对我柔声说:
「原来是这样呀,小云……
「可是绪姐也没办法呀,为了让小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绪姐只能努力工作。
「卖农贸机的工作真的很辛苦的,不过我理解小云。
「你是怪绪姐没能时时刻刻陪着你,对吧?
「是绪姐我不对,不过现在绪姐攒的钱够我们无忧无虑的度过后半生了。
「绪姐现在在通往白沙汀的列车上,去列车站等着我,小云,我接你回北方,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了,小云……」
「不是啊」
我打断绪姐近乎梦呓的细碎声。
「欸?」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我一字一顿:
「我讨厌的不是每天面对着的一堵墙,而是给我设下心墙的你!」
「小云……讨厌我……」
「没错,我讨厌你」
「……为什么?」
片刻过后,手机对面又传来这么毫无意义的一问。
「没人会觉得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很好受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能待在方寸之内。
连读书、看电视都是,只能接触些讲概念、性质之类的模糊内容,连虚构的人物都不被允许来分享自己的喜悲。
「可是你还有我啊,小云?我们是恋人,是彼此的世界,我们只要彼此依偎、占有,不就足够了吗?」
「绪姐,别说了」
总算是听到绪姐亲口说出,我们之间的差异了。
绪姐认为爱情就是世界的全部,我则认为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小部分——
如果爱情不都是那么疯狂、那么凌乱的话。
我觉得我和绪姐是两只刺猬,两只风格迥异的刺猬,曾经因为被全世界抛弃所以依偎在一起,可又被彼此扎伤:
绪姐像温水煮青蛙一般,用『监禁』这个慢性的毒药蚕食着我,而我则是在积累了绪姐给自己的伤害之后,不辞而别,给了她暴起一刀。
无所谓谁更痛。
现在,唯独应该各自蜷缩着去舔舐自己的伤口了,可绪姐却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撕开我的伤口,也撕开了她的。
「我爱你,绪姐,至少是爱过的,但我们在一起也只会伤害彼此罢了」
最后,我打算像个武士一样,做出凌厉而又致命的一击:
「所以让我们放过彼此吧」
一个人很难用具体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爱情观,但此刻起,我的观念就唯有这样:
『敬畏爱情,如敬鬼神』
爱情并不等于幸福,在同绪姐这段虐恋之中我算是感受到了。
爱情只是爱情。
「又是这种话,放过你……小云,放过你?
「你就这么讨厌我是吧,小云?那好。
「我绝对、绝对绝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只能属于我啊,小云,我们约定好了不是么?
「所以,就算把白沙汀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找到你。
「在那之后,我会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的」
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绪姐的语调像是死水一般静谧,可我依旧能透过电话,看到一个偏执到极端了的疯子。
『嘭!』
再不想听到绪姐用那痴缠的语调吐露出哪怕一个字,我将手机猛的砸到地上,残骸遍地。
……反正这个绪姐知道的电话卡我也不打算用了,所以无所谓了。
注意到这被我搞出的天大动静,凌彩朝这边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我。
透过凌彩那烁动的樱瞳,我能看到这样一个倒影:
一身白西装英挺飒沓,可神态却犹如困兽一般歇斯底里。
「怎么了?一个骚扰电话给你搞这么火大?」凌彩。
「……没什么」
是啊,绪姐会来找我的,在离开的那一天我就有这种预感。
哪怕绪姐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我也相信,就算跑遍世界绪姐也是要找到我的。
不知道自己还能逃避多久,绪姐现在已经在赶往白沙汀的列车上了,那么她什么时候会找到自己?
明天就会?
也许明年?
又或许这辈子再不会没有交汇点了,白沙汀不是座特别大的城市,但想要在一座有着成千上万人的城市里去寻找一个人也不容易。
但不管怎样,我仍会一意孤行,背离那个曾经挚爱之人的痴缠,只管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