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苦

作者:冀待晴空 更新时间:2023/12/22 1:34:45 字数:3148

几天后,风和日丽的一天。

手机卡已经换了,绪姐再怎么也不会联系上我了,委实说这几天自己心情有些忐忑,但日子一如既往。

「小山苦,来这边来这边」

工作时间,店长一脸邪笑着朝我打招呼。

「什么事?」我问。

『山苦』是我在青衣亭里的花名,这个抽象称呼的由来说来有些话长。

昨天我还在实习期,午休时间店长把我召唤过去,一脸诡秘的说:

「是时候给你取个花名了!」

那是什么鬼啊……

之后向店长讨教了下,他对我说青衣亭的每个特殊服务员都要有一个花名,也就是选用一种鲜花的名字来指代自己,说这样既可以保护隐私、合适的花名又能够凸显本人的特点。

其实我没所谓,不过这样对自己也算是有好处的吧。

因为绪姐已经来白沙汀了,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她一定正苦苦寻找着自己。我有想过也许自己应该见她一面,但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被当即否决。

该走的也走了,电话里当断的也断了,自己没必要在伤害了绪姐之后又惺惺作态。

而且就算再遇见了,对我们二人之间大概也没好处。

那么在青衣亭有个别名,倒也算得上件好事了。

这几天我在青衣亭的工作越来越轻车熟路,店长说我这祸国殃民的颜值、再加上勉强算是水平线以上的服务水平足以成为青衣亭的王牌,在这附近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招待员了。

虽然只有微弱的可能,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想避免这点小小的人气传到绪姐耳朵里的概率。

也许有一天我们终将会遇到,但在那之前,就让我好好享受下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吧。

「那么好,我就破例允许你使用我曾经的花名!」

店长冲我豪笑道:

「本大爷当年叱咤法国红灯区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讳,委实说轻云你照我还有一定差距,不过值得」

……原来店长还在国外厮混过啊,还好奇入职当天在更衣室内店长那句冷不丁冒出来的鸟语是什么,原来是法国话啊。

「香根鸢尾!轻云你让我想起了鸢尾花,纯净而又美丽!」

「恕我拒绝」

我当即拒绝了这份殊荣。

「啊?为什么?」

店长眼睛瞪的溜圆,仿佛我拒绝了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

姑且撒了个小谎。

其实我是个不吝惜谎言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谎言需要另一堆谎言来弥补,但对一些情况来说,撒个小谎反倒会轻松些。

拒绝的真实原因,是『香根』这个词让我想起了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在北方,香根是胡椒跟的土称呼。

还记得那是绪姐忽悠我不去上学之后的第一个年关,也就是初次见到雪之后的不久。

那时绪姐的工作虽然稍有好转,但因为生活上的开支很大,所以日子依旧过的很紧。

但因为是过年,所以绪姐还是咬咬牙买来了只农家的蛋鸡,准备炖了来过年。

「为什么还没好呀?」

被飘溢在房间内的肉香味勾去了魂儿,我眼巴巴地望着绪姐问。

「你这小馋猫」绪姐刮了下我的鼻子,「因为这种鸡肉很柴呀,所以要炖很久——很久,所以小云你再等等喽」

一边说着,绪姐又耐不住寂寞地缠了上来,近乎舔舐一般向我索取了一个湿热的温吻。

在『那晚』过后,绪姐时不时就会这么痴缠地索吻,她说互相喜欢着的人们都会做这种事情。

之后绪姐掀锅看了眼鸡汤的情况,然后又去厨房取出了条树根一样干瘪弯曲的东西。

「这是香根哦,作为卤料加在鸡汤中会很香」

后来鸡汤出锅,绪姐夹了块鸡肉,一脸温柔地喂给我吃,我把肉叼进嘴里,嘴快嚼烂了都没能嚼动。

其实这时候鸡肉已经炖了近乎一整天了,但肉质就是这样的,再怎么炖都炖不烂。

大概是觉得没能给我像样的生活、甚至在过年的时候只能吃些劣质的廉价肉吧,绪姐夹起筷子的纤手悬在半空中,眼神中有歉疚,也有心疼。

「不如这样吧,我来给小云嚼一嚼,然后再喂给你」

像是想到了个绝佳的点子一般,绪姐眸光烁动。

「嗯?」

我有些不解。

于是绪姐又夹了块鸡肉塞进自己的嘴里,精致的下颌线耸动了半天,大概因为鸡肉太柴了吧?绪姐眉头微锁,嚼动了半天。

然后奇袭一般,绪姐突然把脸凑近,迎着面将鸡肉喂了过来。

我有些错愕,紧盯着占据了全部视线的、绪姐那张娇俏的小脸,嘴里是已经变得细嫩的碎肉。

「啊,对不起……小云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绪姐向我投来了惴惴不安的目光,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没、没有……」

虽然有些吃惊,但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哪里恶心,不过不知为何心底稍微有些抵触。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快、快吃呀,这下应该不柴了吧……」

绪姐脸颊微红,游移着视线。

于是我试着咀嚼口中的碎肉,酱油或者香根之类的卤料味已经被绪姐给吞咽没了,因此我所感受到的就只有鸡肉纤维那枯燥的口感,以及……

绪姐那微微泛甜的唾液。

这之后绪姐又仿照着这种做法,把满满一大碗鸡肉喂给了我,虽然因为有些羞耻,在中途我提过一次想要拒绝这种做法,但看绪姐那满脸寂寞的神情,我还是没能坚持。

这就是为什么我厌恶店长那个所谓「香根鸢尾」的别称,因为香根这个东西,总会让我想起那段病恋的开端。

不过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可还真是——

幸福啊。

「好吧好吧,所以轻云你想要个什么花名?都依着你好吧」

拗不过我的坚持,店长最后苦着脸妥协。

「就叫黄鼠草吧」

「啊?」

店长的下巴像是脱臼了一样,张的老大。

同这种不起眼的小黄花结缘还是在舅妈家,那天我实在忍受不住舅妈一家人的冷眼相待,于是我决定离家出走——

姑且先把舅妈家说成『家』吧。

但其实也只是刚走出村子没多远的程度而已,但因为不认识路的缘故,仅仅这一小段路程自己就走了半天时间。

最后天渐渐灰暗了下来,我开始害怕,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于是犹豫再三过后,我居然开始原路返回。

……谁让我那时候还是意志不坚定的小孩子呢。

终于,磕磕绊绊地摸索到了舅妈家附近,一天的孤独跋涉让我开始嚎啕大哭,哭自己的懦弱,哭自己的孤独。

周遭搜寻着自己的人们闻讯而来,母亲一改往日的温柔向我厉声指责,舅妈一家人对我冷艳相待。

我依旧留着泪,可透过婆娑的泪花,我看到了绪姐正远远站在一边,看向我的目光满含担忧,却又刻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最后,长辈们终于偃旗息鼓,正当我在自己的房间内什么也没做的时候,绪姐溜进了我的房间。

「小云,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呀?」

「……」

「来,不要怕,告诉绪姐」

绪姐把我揽在她的怀里,并不宽阔,但温柔甜暖。

「因为没人喜欢我……」

其实我知道绪姐喜欢自己,但那时候毕竟年纪还小,说话总带些情绪。

然后绪姐把我揽在了怀里,温柔地耳语:

「没有这回事,小云,绪姐最最最喜欢你了哦」

也许是这句喜欢提醒了自己,我攥了攥手中的干瘪,然后将它递给了绪姐。

「给,绪姐姐」

「欸?」

绪姐接过去一看,在我手中被蹂躏了大半天的小黄花,现在已经枯萎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了。

「我在路上看到的,我觉得很符合绪姐的气质……」

因为晚上哭了很久,所以我声音很轻。

「……」

绪姐没言语,只盯着手中的小黄花,直勾勾地发愣。

过了很久很久,绪姐朝我绽放了微笑,像琉璃一样,易碎而又倩巧:

「绪姐姐在小云的眼里是什么印象呢?」

「……帅、帅气又温柔」

年纪小没什么词汇量,所以我只这么干巴巴地夸了两个词。

但倘若要现在的我再做评价的话——

凛冬之中,独属于自己的小太阳。

其实那时候,在路边看到这朵小花的那一刻,我就这么觉得了。

在白沙汀通往北方的列车上,母亲曾对我说北方会有灿烂的向日葵花,明丽而艳黄,离家出走的半道上我在路边看到了许多鲜艳的小黄花,把它们错认成了母亲口中的向日葵。

「绪姐,这些向日葵送给你」

「噗嗤,这是黄鼠草啦——不过还是谢谢小云喽?」

绪姐把我紧紧地箍在怀中,语调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欢悦。

「就叫黄鼠草吧?」

我向店长确定自己的花名。

如果说香根会让我心情感到复杂的话,那么黄鼠草带来的就只有温馨的情感。

那象征着我和绪姐之间,美好的开始。

真适合缅怀。

「啥玩意?」

店长朝我问,口眼歪斜。

「我说,我的花名。黄鼠草」

「你脑子秀逗啦?!」

店长一脸看傻子的微妙表情:

「我让你选花名,轻云,花名!

「花名要能够给人以优雅而又纯洁的印象,而不是让人轻易联想到一种会钻进笼子里掏鸟蛋的牲口!」

「……」

原来如此。

「那就叫“山苦”吧」

我说。

山苦荬,黄鼠草的学名,我取了前面两个字作为自己的别称。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着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花朵,那么它大概就是这种在北方常见的小黄花了吧。

这种根茎被折断后会流白色汁水的小花,曾见证一段感情的美好开端。

我想,我应该带着对那段感情的缅怀,去开启现在这段新人生。

你看啊,绪姐,

无论现在怎样,

我曾经就是有这么的喜欢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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