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风和日丽的一天。
手机卡已经换了,绪姐再怎么也不会联系上我了,委实说这几天自己心情有些忐忑,但日子一如既往。
「小山苦,来这边来这边」
工作时间,店长一脸邪笑着朝我打招呼。
「什么事?」我问。
『山苦』是我在青衣亭里的花名,这个抽象称呼的由来说来有些话长。
昨天我还在实习期,午休时间店长把我召唤过去,一脸诡秘的说:
「是时候给你取个花名了!」
那是什么鬼啊……
之后向店长讨教了下,他对我说青衣亭的每个特殊服务员都要有一个花名,也就是选用一种鲜花的名字来指代自己,说这样既可以保护隐私、合适的花名又能够凸显本人的特点。
其实我没所谓,不过这样对自己也算是有好处的吧。
因为绪姐已经来白沙汀了,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她一定正苦苦寻找着自己。我有想过也许自己应该见她一面,但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被当即否决。
该走的也走了,电话里当断的也断了,自己没必要在伤害了绪姐之后又惺惺作态。
而且就算再遇见了,对我们二人之间大概也没好处。
那么在青衣亭有个别名,倒也算得上件好事了。
这几天我在青衣亭的工作越来越轻车熟路,店长说我这祸国殃民的颜值、再加上勉强算是水平线以上的服务水平足以成为青衣亭的王牌,在这附近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招待员了。
虽然只有微弱的可能,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想避免这点小小的人气传到绪姐耳朵里的概率。
也许有一天我们终将会遇到,但在那之前,就让我好好享受下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吧。
「那么好,我就破例允许你使用我曾经的花名!」
店长冲我豪笑道:
「本大爷当年叱咤法国红灯区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讳,委实说轻云你照我还有一定差距,不过值得」
……原来店长还在国外厮混过啊,还好奇入职当天在更衣室内店长那句冷不丁冒出来的鸟语是什么,原来是法国话啊。
「香根鸢尾!轻云你让我想起了鸢尾花,纯净而又美丽!」
「恕我拒绝」
我当即拒绝了这份殊荣。
「啊?为什么?」
店长眼睛瞪的溜圆,仿佛我拒绝了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
姑且撒了个小谎。
其实我是个不吝惜谎言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谎言需要另一堆谎言来弥补,但对一些情况来说,撒个小谎反倒会轻松些。
拒绝的真实原因,是『香根』这个词让我想起了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在北方,香根是胡椒跟的土称呼。
还记得那是绪姐忽悠我不去上学之后的第一个年关,也就是初次见到雪之后的不久。
那时绪姐的工作虽然稍有好转,但因为生活上的开支很大,所以日子依旧过的很紧。
但因为是过年,所以绪姐还是咬咬牙买来了只农家的蛋鸡,准备炖了来过年。
「为什么还没好呀?」
被飘溢在房间内的肉香味勾去了魂儿,我眼巴巴地望着绪姐问。
「你这小馋猫」绪姐刮了下我的鼻子,「因为这种鸡肉很柴呀,所以要炖很久——很久,所以小云你再等等喽」
一边说着,绪姐又耐不住寂寞地缠了上来,近乎舔舐一般向我索取了一个湿热的温吻。
在『那晚』过后,绪姐时不时就会这么痴缠地索吻,她说互相喜欢着的人们都会做这种事情。
之后绪姐掀锅看了眼鸡汤的情况,然后又去厨房取出了条树根一样干瘪弯曲的东西。
「这是香根哦,作为卤料加在鸡汤中会很香」
后来鸡汤出锅,绪姐夹了块鸡肉,一脸温柔地喂给我吃,我把肉叼进嘴里,嘴快嚼烂了都没能嚼动。
其实这时候鸡肉已经炖了近乎一整天了,但肉质就是这样的,再怎么炖都炖不烂。
大概是觉得没能给我像样的生活、甚至在过年的时候只能吃些劣质的廉价肉吧,绪姐夹起筷子的纤手悬在半空中,眼神中有歉疚,也有心疼。
「不如这样吧,我来给小云嚼一嚼,然后再喂给你」
像是想到了个绝佳的点子一般,绪姐眸光烁动。
「嗯?」
我有些不解。
于是绪姐又夹了块鸡肉塞进自己的嘴里,精致的下颌线耸动了半天,大概因为鸡肉太柴了吧?绪姐眉头微锁,嚼动了半天。
然后奇袭一般,绪姐突然把脸凑近,迎着面将鸡肉喂了过来。
我有些错愕,紧盯着占据了全部视线的、绪姐那张娇俏的小脸,嘴里是已经变得细嫩的碎肉。
「啊,对不起……小云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绪姐向我投来了惴惴不安的目光,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没、没有……」
虽然有些吃惊,但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哪里恶心,不过不知为何心底稍微有些抵触。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快、快吃呀,这下应该不柴了吧……」
绪姐脸颊微红,游移着视线。
于是我试着咀嚼口中的碎肉,酱油或者香根之类的卤料味已经被绪姐给吞咽没了,因此我所感受到的就只有鸡肉纤维那枯燥的口感,以及……
绪姐那微微泛甜的唾液。
这之后绪姐又仿照着这种做法,把满满一大碗鸡肉喂给了我,虽然因为有些羞耻,在中途我提过一次想要拒绝这种做法,但看绪姐那满脸寂寞的神情,我还是没能坚持。
这就是为什么我厌恶店长那个所谓「香根鸢尾」的别称,因为香根这个东西,总会让我想起那段病恋的开端。
不过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可还真是——
幸福啊。
「好吧好吧,所以轻云你想要个什么花名?都依着你好吧」
拗不过我的坚持,店长最后苦着脸妥协。
「就叫黄鼠草吧」
「啊?」
店长的下巴像是脱臼了一样,张的老大。
同这种不起眼的小黄花结缘还是在舅妈家,那天我实在忍受不住舅妈一家人的冷眼相待,于是我决定离家出走——
姑且先把舅妈家说成『家』吧。
但其实也只是刚走出村子没多远的程度而已,但因为不认识路的缘故,仅仅这一小段路程自己就走了半天时间。
最后天渐渐灰暗了下来,我开始害怕,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于是犹豫再三过后,我居然开始原路返回。
……谁让我那时候还是意志不坚定的小孩子呢。
终于,磕磕绊绊地摸索到了舅妈家附近,一天的孤独跋涉让我开始嚎啕大哭,哭自己的懦弱,哭自己的孤独。
周遭搜寻着自己的人们闻讯而来,母亲一改往日的温柔向我厉声指责,舅妈一家人对我冷艳相待。
我依旧留着泪,可透过婆娑的泪花,我看到了绪姐正远远站在一边,看向我的目光满含担忧,却又刻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最后,长辈们终于偃旗息鼓,正当我在自己的房间内什么也没做的时候,绪姐溜进了我的房间。
「小云,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呀?」
「……」
「来,不要怕,告诉绪姐」
绪姐把我揽在她的怀里,并不宽阔,但温柔甜暖。
「因为没人喜欢我……」
其实我知道绪姐喜欢自己,但那时候毕竟年纪还小,说话总带些情绪。
然后绪姐把我揽在了怀里,温柔地耳语:
「没有这回事,小云,绪姐最最最喜欢你了哦」
也许是这句喜欢提醒了自己,我攥了攥手中的干瘪,然后将它递给了绪姐。
「给,绪姐姐」
「欸?」
绪姐接过去一看,在我手中被蹂躏了大半天的小黄花,现在已经枯萎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了。
「我在路上看到的,我觉得很符合绪姐的气质……」
因为晚上哭了很久,所以我声音很轻。
「……」
绪姐没言语,只盯着手中的小黄花,直勾勾地发愣。
过了很久很久,绪姐朝我绽放了微笑,像琉璃一样,易碎而又倩巧:
「绪姐姐在小云的眼里是什么印象呢?」
「……帅、帅气又温柔」
年纪小没什么词汇量,所以我只这么干巴巴地夸了两个词。
但倘若要现在的我再做评价的话——
凛冬之中,独属于自己的小太阳。
其实那时候,在路边看到这朵小花的那一刻,我就这么觉得了。
在白沙汀通往北方的列车上,母亲曾对我说北方会有灿烂的向日葵花,明丽而艳黄,离家出走的半道上我在路边看到了许多鲜艳的小黄花,把它们错认成了母亲口中的向日葵。
「绪姐,这些向日葵送给你」
「噗嗤,这是黄鼠草啦——不过还是谢谢小云喽?」
绪姐把我紧紧地箍在怀中,语调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欢悦。
「就叫黄鼠草吧?」
我向店长确定自己的花名。
如果说香根会让我心情感到复杂的话,那么黄鼠草带来的就只有温馨的情感。
那象征着我和绪姐之间,美好的开始。
真适合缅怀。
「啥玩意?」
店长朝我问,口眼歪斜。
「我说,我的花名。黄鼠草」
「你脑子秀逗啦?!」
店长一脸看傻子的微妙表情:
「我让你选花名,轻云,花名!
「花名要能够给人以优雅而又纯洁的印象,而不是让人轻易联想到一种会钻进笼子里掏鸟蛋的牲口!」
「……」
原来如此。
「那就叫“山苦”吧」
我说。
山苦荬,黄鼠草的学名,我取了前面两个字作为自己的别称。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着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花朵,那么它大概就是这种在北方常见的小黄花了吧。
这种根茎被折断后会流白色汁水的小花,曾见证一段感情的美好开端。
我想,我应该带着对那段感情的缅怀,去开启现在这段新人生。
你看啊,绪姐,
无论现在怎样,
我曾经就是有这么的喜欢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