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过后。
第二天,青衣亭的工作时间。
「喂,稍微给我过来一下,那边那个笨蛋」
被黎纱给这么使唤了。
半下午时分,门外的骄阳正炙烤着大地。
虽然是沿海地区,但盛夏的炎热依旧是灾难性的,正是青衣亭鲜有顾客的时间段,此时黎纱却冲我打了声招呼。
这几天奉她的命,我一般都是在青衣亭陪黎织度过的那『一个小时』,而且因为是青衣亭头号股东在发话,所以店长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给我献祭出自己的灵魂来服侍织小姐!」
当时店长大人是这么讲的。
不过黎织倒没想要攫取我的灵魂,真是万幸。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愈发觉得这个温婉的女孩实在是太乖了,长得可爱,言谈举止也是得体又柔敛。
不由觉得这姐妹俩不仅仅是在发色上生断了墨、导致姐姐金发耀眼而妹妹的头发却只是淡金色;
可就连性子也是,姐姐总是有恃无恐的,像个凶猛的座山雕,妹妹却温婉可人得像只金丝雀。
每天同黎织共度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基本上都是一起聊聊天、在露天区吹吹海风,委实说,和这么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待在一起,还蛮令人舒服的。
「干嘛啦」
听到黎纱那很没有客气的呼唤声后,我有些不情不愿地,向着黎纱所在的位置走去。
「话说你不是大家千金么……
「所以不要老是用这种侮辱性的词汇来羞辱人,好不好啊」
虽然『笨蛋』一词听起来倒有点像开玩笑、似乎没什么攻击性,不过在游乐园咕了她之后的那几天里,自己可是没少挨她更加恶毒的侮辱。
「谁跟你说的,大小姐就不能骂人啦?」
黎纱白了我一眼:
「不如说对同等阶层的人,平常客套性的假笑给太多了,倒正需要你这样的庶民来给自己宣泄情绪呢」
喂。
阶层,还有庶民什么的,真的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么。
这两天自己和黎纱的关系很有些微妙,黎织倒还好,黎纱说她有点喜欢我——当然只是朋友这种程度的喜欢,类似于把我当成个哥哥一样的人物来看待。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黎织对我很亲和、甚至有些依赖自己这点我也看在了眼里,确是事实没错。
至于黎纱……
我觉得在她眼里,自己应该有着这样两个身份:
即是『自己可爱的妹妹所依赖着的可靠哥哥』,又是『花重金雇来却依旧存有异心,会在重要的一天可耻逃跑的无良庶民』。
「给你说个事情」
靠近黎纱过后,她冲我诡秘地笑了笑:
「给你看看这个」
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张大街上常见的宣传纸,向上面看一眼,我的心也随之猛猛地一颤:
寻人启事。
当然,想也不用想,是绪姐打印的。
宣传纸上印着自己和绪姐的一张合照,照片上绪姐甜甜地笑着,还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满脸漾着笑容。
其实绪姐大可以不用把自己也印在上面的,我自己一个人的照片她也保存着许多,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我们两人之间的照片给打出来呢?
大概是因为——
无论怎样,无论对谁,绪姐都要昭示对于我的,那不可撼动的所有权吧。
盯紧了手握着的宣传纸,我心情很复杂。
这张照片是今年初春里拍的,那时,料峭的倒春寒还没有完全消融,绪姐穿着身修身的纯白色针织毛衣,精致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淡色的粉蓝格羊毛围巾,纤瘦似河边蒲柳,但娇俏的笑脸上,洋溢着弥天的幸福。
其实绪姐早早的就动了把短马尾留长的心思,说这样的话冬天可以暖和些,可还未等自己怎么回答,绪姐却又擅自地说:
「算啦算啦,小云最喜欢的短马尾当然不能换了。
「所以——小云你来给绪姐挑一条围巾吧?就当是“短马尾保留纪念日”的礼物了」
……
「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向黎纱扬了扬手中的寻人启事,问道。
「路上看见的喽,当时满街贴的全部都是,别提有多夸张了」
她向我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微笑:
「啧啧啧,仔细看看,这个女生还真是漂亮呢。
「是你的什么呢?是恋人?
「不过没有恋人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张贴寻人启事吧。
「还是说姐姐?看起来年纪确实好像大一些,不过…
「这个幸福到犯规的笑容,看起来也不像姐姐呢」
最后黎纱向我投来了,似乎想要把我的内心给解剖干净的凌厉视线:
「所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
「……并不是什么值得探究的事情」我回答。
「哼嗯——可是你正在被全城通缉着欸?」
黎纱故作深沉地嗟叹:
「如果她真是你女朋友的话,你究竟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值得她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你啊——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好奇」
「……你在哪看到的这些,可以带我去看一下么」
没有理会黎纱的责问,我回道。
「就算你想看那副壮观景象的话,现在也没机会了。
「我已经安排市容所的人把这些全部给清理了」
她玩味地朝我笑了笑:
「应该没有多管闲事吧?」
「不……万分感谢」
最后我居然向她道谢。
上下扫了我几眼过后,黎纱又对我说:
「话说,照片上这个女生我好像在游乐园里见过欸」
见我没什么动静,她紧接着说:
「那天你离开就是因为不想见到她吧?
「我就是这么猜,才让他们把那些寻人启事全撤下来的,看起来我确实没有多管闲事呢。
「你不好奇么?那天在摩天轮底下,这个女生究竟在做什么」
「啊啊,好奇好奇——所以能不能请黎大小姐告诉我一下呢?」
我敷衍。
黎纱瞪了我一眼,有审视,也有好奇,然后接着说:
「她在哭哦?带着副耳机,哭得梨花带雨的,还拿着几张纸巾,似乎正在擦鼻子」
「是这样啊……」我假装不在意,「不过黎大小姐怎么有这种闲心思,来插手我这庶民的事情?」
「我只是稍微有点好奇哦?只是“稍·微”的程度」
她随手一挑轻扬的金色发丝,以一副『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吸引本小姐了,世界真寂寞』的寂寥神态说:
「毕竟像是这种,庶民之间情情爱爱的事情,我也是有着作为女生来讲,最低程度的兴趣呢」
……兴趣么。
端着一副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态度,明明不怎么了解却又擅自叵测的样子,说实话:
有点恶心。
不过我也没自信、和资格,去改变一个人的想法,黎纱也并没有作出实质上的过分之举,对此发无名火并不合适。
而现在,我满脑子就只有这一个问题:
倘若真有一天不得不面对绪姐,那么——
我会怎么做?
我应该怎么做?
一想到这,我便兵荒马乱。
绪姐知道了大概会抓狂吧?
知道了我为一己私欲擅自离开她,可日子并没有过得更好,反倒好像是糟透了……
那么,如果再次见到绪姐的话,
遵循己心吧。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矛盾,但再矛盾的人,也是要做出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