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示意同事不要让绪姐自己点单,而是自己到前台,点了一大份的热牛奶、以及一些印象中会比较合绪姐口味的甜点,拜托了另一位同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替自己把这满满一托盘的饮料糕点去送给绪姐。
绪姐不喜欢喝苦的,这一点自己记得很清楚。
在那个赤裸相待的雪天之后,因为房间里没制暖,绪姐很没出息地发了高烧,而自己也只是稍微有些感冒而已。
明明是个成年人了、却比小了好几岁的我还要柔弱,当时自己还很不体贴地嘲笑了下绪姐。
不过之后才渐渐明白,无论再怎么年长于自己,绪姐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罢了。
那时候,绪姐的病情已经严重到需要喝中药来调理了,可绪姐虽然在生活上很坚强、可偏偏就很吃不了苦。
在轻品了一口我端过去的药之后,绪姐柳眉拧成了一团,一边皱着病地苍白的小脸,一边还没皮没脸地对我说:
「呸呸呸,好苦啊……小云,来,用嘴喂我」
「啊?用嘴?」
那时自己还不怎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就傻乎乎的用嘴叼住碗边,很费力地向绪姐凑了过去。
「不是这样啦……」
绪姐虚脱而又忍俊不禁地冲我莞尔,紧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小云你喝一口,然后喂到姐姐我的嘴里啦」
那时候自己和绪姐已经接吻过很多次了,虽然没有清楚的概念,不过我也大概明白这样做很有些肉麻。
「间接接吻」——
实在拗不过耍小孩子脾气的绪姐,在顺着她的意思照做过后,绪姐病恹恹冲我坏笑着,解释了这种行为。
「这样能让绪姐好受点?」
「很好受哦?」
「……虽然我完全不觉得,这样会使药效变强、或者让它没那么苦之类的」
我倔强地钻牛角尖。
「药效大概确实是差不多……」
绪姐一边小声说、一边温柔地冲我笑:
「不过比起来,小云喂给绪姐的确实没那么苦哦?
「唔嗯……似乎还有些甜呢」
绪姐咂了咂刚刚同自己接壤过的薄唇,意犹未尽地笑了笑。
不过应该完全不是这样吧,应该只是绪姐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是说,不但不会变得没那么苦、反倒让我没理由的,也尝到了这揪心的苦涩,当时对绪姐还真有些气乎乎的。
第二年春,经济条件也好了些,有一天绪姐买了两箱奶回家,一箱打折的临期奶,一箱鲜牛奶。
「呼哼哼,小云你就等着吧,绪姐会发育的丰丰满满的、让小云抱起来很舒服的」
一边叼着包临期奶,早就过了发育期的绪姐一边给自己加热鲜牛奶。
大概是对自己的身材,尤其是胸脯处那丘陵般舒缓的曲线很不满意,绪姐从那开始想要养成喝牛奶的习惯——
「完全没用啊!不喝了!」
没过几天,绪姐一边欣赏镜子中舒缓的丘陵,一边嚷嚷。
于是喝牛奶的习惯,就这样夭折了。
虽说是这样,不过绪姐应该很喜欢喝牛奶,看她那嘬牛奶袋时舒展的眉眼、与嘴角氤氲着的浅笑,就可以明白。
不过因为那时的经济状况也只是『稍微有点起色』而已,每天一包按箱算下来要好几十块的牛奶实在是有些奢侈,于是绪姐毫不犹豫地断了她自己的奶,可让我每天喝包奶的习惯倒是一直维持着。
或许,绪姐是个很没毅力、对很多事都三分钟热度的人吧——
除了对我。
「听说有个漂亮姑娘,把咱们的头号招牌给迷的神魂颠倒的,还不吝自费请那姑娘吃甜点?」
不知为何,这个美丽的误会传到了店长大人那里,他风骚地接过同事手中那放着一大份热牛奶的餐盘,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露天区的绪姐走了过去。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顺带着替轻云把把关」
这样说着,店长便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朝露天区心不在焉的绪姐走了过去。
其实这时候,自己已经应该察觉到,有些事情就要发生改变了。
如果细腻的绪姐因为这份『并非自己点的热牛奶』而发现了端倪、或者多事的店长嘴一瓢说漏出去,那么自己也许会很轻易暴露也说不准。
但我并没有阻止风风火火的店长——
并不只因为店长太轴、有些事情阻止不住,大概更多的,还是对绪姐的不忍心吧。
我们曾相互依偎着,同残酷的世界背水一战,至少这一点无可非议。
又有谁能做到,对同自己有着这样关系的人,完全狠下心来呢?
接过这大概算是白送的餐点,绪姐绪姐有些茫然、但依旧礼貌地对店长点了点头。
店长则是豪迈一笑,然后转过头来,对我伸了个「你小子眼光不错!」的大拇指。
但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
绪姐低头怔怔地看了眼牛奶,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青衣亭的门匾,像是某根心弦突然被触动了一般,她取出手机摆弄了三两下,然后火急火燎地递给了店长。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降临到了我的心头。
但事实上,这种感觉同『不祥』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既害怕又期待,这种心情很难讲明白。
看过绪姐的手机屏幕,店长那很容易把心思写下来的脸上,闪过了「这照片上的人我熟啊,不就是咱家的王牌招待员吗」这几句话。
然后,隔着玻璃门,店长将视线向我这边利落地投了过来。
大概是心底早就游移着有了些许答案吧,随着店长,绪姐也将那憔悴的视线跟着投了过来——
说起来真是可笑,
我又逃了,
仓皇失措地逃了。
气喘吁吁地跑回出租屋之后,我反而像个遇到了典狱长的亡命徒一般,颤抖着双手,将门反锁了起来。
真是矛盾的心情,但此刻,自己的心情就是这样:
既渴望见到绪姐,又害怕见到绪姐。
一面是对于曾经的温柔,一面是对于曾经的软禁。
想到这儿,自己更加难受了。
五味杂陈连同着包装瓶一同触底,细碎的玻璃渣狠狠扎进了我的心扉,让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股脑全都渗了进来。
反锁好后,顺着脱力地滑下去、倚靠在门边,我开始静待绪姐的到来。
绪姐会来的,
她一定会来的,
就在今晚。
店长朝我这边投来目光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了。
绪姐会歇斯底里地问他有关自己的一切,可能会说我们是姐弟,也有可能是恋人;而判断到绪姐并没有在说谎的店长,也一定会把关于我的消息全盘托出,这些我全都知道。
知道店长有多么的好事,更知道绪姐有多想找到自己。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早就知道了是这样,我依旧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我不想让绪姐再受煎熬了,在看到那个单薄又孤寂的背影之后。
明明先捅了绪姐一刀,之后才这样想,
我可真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