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闷声。
稍微动了动身子，但自己并没有立刻起身开门——
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绪姐。
我应该对自己的狠心向她道歉，还是应该继续狠下心，冷着脸去责备绪姐那几近病态的占有欲？
对我来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因为绪姐有多爱自己，那令自己感到不适的占有欲，就有多强烈。
这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根本没办法完全剥离一面，而去单看另一面。
还好，此刻门外传来了虚弱而又柔媚的嗓音，阻止了自己陷入这个两难的漩涡：
「小云，给绪姐开门」
逃避到现在，终于还是听到了绪姐那灵悦的嗓音。
一时间，我恍如隔世。
但我依旧没有想要去开门的动作。
维持着靠门坐在地上的动作，我将头埋进搭在膝盖上的两臂之间，视线前是一片黑暗。
可同绪姐的记忆，明媚的或者晦暗的，甜蜜的或苦涩的，此刻却像是一枚枚零细的碎片，闪烁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
『嘭！』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被猛砸的爆响声，将这些记忆的碎片，在舅妈家的，雪天里的，一起骑单车的，在河边采黄鼠草的这些，记忆的碎片……
通通扫的一干二净。
抬起头，视线里依旧是简朴阴暗的出租屋，屋外依旧是不知现在正作何表情的绪姐。
『嘭！嘭！嘭！』
防盗门又被狠狠地砸了三下。
绪姐的手大概很疼吧？
想到这里，心底不免产生了一阵刺痛。
「小云，给绪姐出来，求你了」
「你给我出来！」
『嘭嘭嘭，嘭嘭嘭嘭……』
「你还要躲绪姐多久？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快疯了！」
我也快疯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依旧要用这样歇斯底里的方式呢？
像个偏执狂一样。
明明好好说一声就可以了啊。
明明可以假装还像曾经一样，像在舅妈家里绪姐偷偷给自己拿馒头一样，探头探脑的，眉眼盈盈的——
不过事到现在，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绪姐像曾经一样温柔呢。
明明是自己推脱了这份温柔，紧锁门关的。
站起身，将手搭在门把上，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在微微颤抖着。
「林轻云，你·给·我，开·门！」
『嘭！』
在这声近乎咬牙切齿爆发出来的咆哮之后，防盗门被砸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啊……这是绪姐第一次喊自己的全名吧，好像。
现在想想，虽然自己有叫过绪姐几次全名，不过绪姐倒是从来没有呼唤过自己的全名呢。
曾经向绪姐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得到的答复是：
「因为小云，永远——是姐姐的弟弟，所以当然叫做小云咯」
真是，无孔不入的记忆呢。
我又犹豫了，几次想要狠下心来将门把手猛的一拧、一拉，也许一切的游移与不定都可以顷刻间化作泡影了，可我没能做到。
握了握在炎炎夏日里略显冰凉的门把手，自己还是慢慢地将它松开了。
不知为何，门外忽然没动静了。
也许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啊啊，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在逃避。
但就在此时，
一道熟悉的，虽然细若游丝、但在静谧的夏夜里逐渐清晰的声音，从门外隐隐传来，在这万籁俱静之际，将自己的心弦抓撩的纷乱：
绪姐又哭了。
隐隐的轻啜声如泣如诉，幽幽暮暮，隔着防盗门，似乎都能看到绪姐那因哭泣而颤抖着的香肩。
就在此时，我的心忽然一软。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这个威风凛凛的姐姐一旦在自己的面前示弱，露出女孩子的可怜模样，我便会慌了心神、乱了分寸，满心又充盈起『该怎么吧绪姐哄好』的念头来。
虽然不解，虽然困扰，但就像刻在基因里的律令一般，一切的游移与不定，在此刻全都当然无存了起来，因为自己惹绪姐不开心了。
不过早就应该想到了啊，自己的不辞而别，会让绪姐感到多大的悲伤。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我把门打开了。
此时，绪姐正双腿并在一起侧坐在地，大概是因为刚刚用力地砸了门吧，白嫩的右手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起先绪姐的脸颊上只挂着半滴不落的几滴类，可我一开门，簌簌的清泪又如涌泉一般接连着续上了。
见我打开了门，可怜地坐在地上的绪姐抬起泛着秋波的眸子盯死了自己，一列贝齿紧紧咬死了下唇，把薄唇咬的几近滴血，像是要把责怪的，乞怜的，咒骂的，撒娇的话语，全都咬死在牙关。
这大概是我此生见过的，令人最为心碎的表情了吧：
既狠戾又委屈，
既逞强又娇弱。
「……对不起，绪姐」
千思万绪、千言万语像是江河的支流，汇聚在一起脱出口来，却依旧是空洞的『对不起』三个字。
绪姐依旧咬着略微发颤的嘴唇紧盯着我，我没再吭声，只心疼地想要去揽绪姐那流着鲜血的小手。
但绪姐却很是抵触地挣脱了我的双手，像个置气的小孩子一样，然后一把拍开。
因为用力过猛，娇瘦的身体甚至向后仰了一仰。
绪姐利落地站起身来，微微仰视着我，略带些疲惫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下来。
然后绪姐抬起了右手，这只被坚硬的防盗门防地鲜血淋漓的小手，似乎是作势要打自己一个巴掌——
或许我是应该挨下这一巴掌的，我不知道自己在绪姐的心底千刀万剐了多少下，但至少应该让绪姐稍微还下手。
虽然似乎，大概是这边下手更狠一些。
但一想到绪姐这双流着鲜血的小手打在自己的身上、反倒可能会让绪姐觉得更疼，我既心疼又自责。
但绪姐终究是没能打下来。
是啊，绪姐怎么可能会忍心打自己呢？
哪怕是那些另自己不适的地方：
占有欲，软禁，等等等等……
这些也全是处于爱呀。
想到这，在心疼与自责之余，我的心底更油然而出了一种惭愧。
对深爱着自己的人产生了不信任的，惭愧。
绪姐这巴掌当然没能打下来，最后她把我狠狠抱在了怀里，似乎要把我揉碎了填进她的胸膛之中一样。
幽幽的抽泣声在此刻也变成了嚎啕的大哭，像个被遗弃了许久的小孩找到了家人。
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比家人还要亲密。
究竟是只有曾经呢，还是现在也一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