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是这样,有些时候趁你猝不及防之际,便会突然来上一记重拳,来提醒你其实有时候活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住校手续在这一天都已经置办妥当,之后的几天里,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如果柳绪在白沙汀不常遇到白高的学生的话,那么她大概很难会找到这里。
而且就算找到这里,如果不出示一些证明关系的必要证据,也很难进入校门。
不过说实话,和自己期待中的校园生活相比,其实差距还是挺大的。
因为经历了『盗窃』这档子事,我在校内的形象几乎已经完完全全地崩塌了。
刚开学没几天,就去偷同班同学伙食费的小偷……
听起来是挺卑劣的。
这便是凌彩想要创造出来的,让我只能去接受她的情况吗。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一切的矛头却又都指向她。
可是凌彩不应该是这样卑劣的人,按照自己此前对她的印象。
那么,究竟是自己的强硬态度在骤然之间改变的她,还是将她那原本隐藏着的的心性给揭露出来了呢。
就算这样思考,也完全考虑不出来结果。
这天下课后,韵姐又把我拉进办公室谈了很久,她也表明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
可那些听信传言的同学们当然就很难像韵姐这样偏袒自己,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这几天白沙高中的摄像头也没有开启,自己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至于这件事情可能是身为韵姐义女的凌彩所做这一猜想,我也并没有和韵姐说明,一是因为没证据,二是因为总觉得那样做的话,会牵扯出来许多不必要的事情,把当下还算平衡的情况给彻底打碎。
之后这几天,自己都是在一种很微妙的处境下度过的。
简单对路小果解释了几句后,她也明确表示相信我的为人,韵姐对我当然也是想要帮一把手,但目前完全没有头绪。
但除此以外,大部分的同学们,几乎已经把我看作一个卑劣的小偷。
所以在班级内,自己差不多算是完全被孤立了,每次去食堂、以及去打水等这样的时候,总会被人指点着窃窃私语。
也许说起来并没有多绝望,但如果真真切切感受过这种被所有人明里暗里排斥的孤独感,相信能承受的住的绝对在少数。
唯独凌彩对我的态度很特别,是那种小心翼翼试探着距离的感觉,经常能感受到她在偷偷瞄向自己,可就算察觉到这点后想要去找她好好谈一谈,她也只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避开。
委实说,这种日子糟透了。
在被柳绪折磨到几近崩溃的地步,本还想在校园里找寻些慰藉,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又跌落到另一座地狱的深处。
于是这周五晚上,我决定在放学后独自到白海滩去看海,只为了怀念一下童年那段满是幸福的时光。
那时候父母的关系还算和睦,我们、还有妹妹一家四口一起到海边玩的记忆,现在仍朦胧、而又清晰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那大概是我此生最为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过上那样惬意的生活——
大概不会了。
现在自己的情况就是,既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举目无依,心被柳绪淬成了满地的渣,人际关系上也被凌彩完全覆灭。
这便是爱情的力量么?
一个还算曾经的恋人,一个对自己告白的女孩儿,就这样把自己的生活完全搞毁。
像两把扎满了刀的刑墙,从左右两边避无可避地猛刺而来。
「唉……」
长叹一口气,稍微舒缓下因压抑而快要窒息的心脏。
「看你有点不正常所以先提醒下,可不要因为绝望就想不开去跳海」
就在此时,身旁突兀地响起一阵娇昂清悦的嗓音。
是黎纱,很少有说话这么骄傲的女孩儿。
转身一看,她正站在距自己并不远的位置,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白天鹅模样。
将被轻微的海风所吹乱的明艳金发撩拨到脑后,她继续说:
「我差不多也都听说了,这几天你在学校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意外地遇到了,意外的人呢。
「当然因为我在学校里消息比较灵通咯。
「啊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是白高的学生哦。
「不过是大你一岁的学姐」
这件事自己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么说的话,她的孪生妹妹黎织不也是大自己一级的学姐么。
被学姐叫做哥哥,想想都有些微妙……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怎么都无所谓。
「哦哦,关于陪你妹妹的事情是吧」
差不多已经猜到黎纱想要说什么,于是我抢先说道:
「想辞就辞呗,把你妹妹交给我这样恶劣的人,也确实挺让人不放心」
已经懒得费力去解释,与虽然虚假、但又明晃晃摆在他人眼中的表象相比,任何真实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呃……倒也不是要说这件事。
「我只是想劝你不要想不开,就这样而已」
「多谢……?
「不过把妹妹交给我这样的人,你确定不担心?」
再一次向黎纱确认这一点之后,她却仍旧满脸漫不经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
「你这样的人是哪样啊。
「觉得自己长得好看?
「唔……确实是这样不错,不过你不会以为我们家小织仅仅因为这一点,就会轻易看上你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都在传闻里听到了吗」
「啊?哦,是这个呀」
黎纱依旧云淡风轻的微笑说:
「这一点我倒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
「直觉、大概?」
黎纱眸光微动,稍微思索了一下之后这样说道。
原来她是那种对自己的直觉有着十分把握的人么。
确实很符合她的性子就是了,这一点我并不讨厌。
「因为你是小织看上的人,所以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复杂的事情,不过我相信被小织信赖着的你」
这不就是完完全全的妹控么……
不过没被讨厌还真是有些意外,看起来自己的摇钱树还算可以保得住。
「这几天你的情况我也差不多都了解,以后你打算怎么做?」黎纱。
「稍微等等,你所谓的“差不多都了解”,是怎么个了解法?」
「字面意思啊」
她处变不惊地回应道:
「怎么说我在白沙汀也算个比较知名的二代,想要打听个小老百姓还是轻轻松松的。
「不信?
「那我就稍微透透底,你有个姓柳的表姐,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姑且也有参股那所游乐场,你们在那里一起出现过两次,我就猜你们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至于是怎么打探出这些关系的……
「那是商业机密,恕不外传」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了」
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黎纱确实有在了解自己,眼看着黎纱似乎还要在这一方面展开细说,于是我赶忙制止住她。
「总之你是怎样一个人不重要,对小织有价值就好。
「你在青衣亭的工作八成也没得做了,对不对?」
看来她知道的比自己想象中更透彻啊。
黎纱继续说着:
「那就再多抽点时间去陪小织,报酬这方面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
「为什么只想要我陪你妹妹呢?
「其他那些更专业的人不行么?」
虽然对保住饭碗这件事感到诚惶诚恐,可我依旧止不住好奇地发问。
「啧啧啧,不是和你说过么,小织她喜欢你啊——
「不过不要误会,这是那种类似于小鸡破壳后,把第一个见到的生物当作母亲的那种喜欢。
「等她长大后,这种感情就会消散了。
「我这么比喻,你应该能明白吧?」
「可以的」
直白点说,就是黎织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自己可是被这种感情折磨的痛不欲生呢。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讲述过一个名叫马斯洛需求的概念,它把人一生的需求,从易到难按照金字塔的形状大概分为这几类:生理,社交,以及自我实现。
但自己的这座金字塔,却是自上而下开始土崩瓦解:
柳绪击垮了我的内心,凌彩扯断了我与旁人建立关系的线,如今连金钱都被黎纱所把持住——
可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柳绪说过的,现在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出卖色相,能被黎纱挖掘出别样的价值并回馈以丰厚的报酬,已是万幸。
好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单纯的主雇,越是这样明码标价的交易,越不容易崩坏。
「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跟踪呗,同一个学校、同一个时间放学,并不难」
黎纱也不掩饰:
「不过路上我确实跟丢了一次来着,还好有另一个人带路」
「另一个人?」我问。
黎纱对远方街角处指了指,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一丛橘黄的短发正突兀地半露在外,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双贼眉鼠眼的眸子。
自己的青梅竹马,应晴香。
这两天在学校碰过面,也是白高的一名学生,对学校里的流言似乎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也算是自己寥寥无几的朋友。
见她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远远招手示意后,我便回过身来,面对黎纱。
「你以后打算怎么做?」她问。
「……还能怎么做啊,走一步看一步呗」
「话说你也是挺辛苦的呢,有那样一个表姐。
「不过,不是挺好的吗?
「多爱你的女孩儿」
黎纱再一次打破我对她那『差不多都了解』的认知。
这哪是差不多啊,已经从内到外连皮带肉被摸的一清二楚了。
「你不懂」
我指着一望无际的白海,对黎纱说:
「这种心情真的……很难让别人也感同身受。
「大概就像一条被圈养的观赏鱼一样,饲主把你囚禁在那一方狭小的鱼缸里,可你向往的却是大海」
「我懂,我懂」
黎纱却是一脸『我懂你意思』的表情:
「对有些人来说,爱意中表现得最为浓郁的反倒是占有欲呢」
黎纱是个聪明女孩儿,交流起来很轻松。
「不过你知道么,林轻云?
「有些鱼被养久了,就会忘记该怎么游。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小织偷偷跑到外面,也就是这片海滩上,为了放生家里养的那一大缸神仙鱼」
黎纱满面留恋地转向大海:
「因为那时候我们觉得,一生都被困在那片小小的水池里,挺绝望的不是么?
「于是我们抱着鱼缸跑到海边,兴冲冲地把它们倒在海里——
「你猜最后怎么着?
「那些蠢鱼被浅浪几下子给拍在沙滩上了」
到最后,黎纱感慨地总结说:
「所以林轻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以为神仙鱼留在原地不够遨游,可当它独自面对深海与洋流的时候,你觉得这种被饲养久了瘦弱小鱼,还能愉快地戏水么?
「更何况,你可比鱼幸福多了啊。
「鱼被饲养仅仅是因为好看——
「可你是因为被爱着,被深深地爱着」
黎纱又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柳绪,不过,这时候再探讨爱啊恨啊之类的事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已经徘徊过了,徘徊过后,心中也有答案了。
「可我只是想到大海里游一游」
「哪怕可能会搁浅?」
「嗯嗯。
「至少现在,如果给我一片大海——
「我是想要去游一游的。
「哪怕断命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