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虽然在海文生活了十几年,但她很清楚,海文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和安奴、特里维亚的人或者电影里面的描述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出入的。这里并不是每天都会在晚上举行死人大乐透、黑帮也不会在繁华的街道上突然互相砍杀。政府大楼自然也不会每天都会被炸到天上一次。
这里虽然很糟糕,但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不刻意走进街边的小巷,污水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弄脏你新买的白色小牛皮鞋。你只有在某个疲惫的深夜,走进自己狭小房间的玄关后,才会发现当初视若珍宝的白色皮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灰尘沾染的灰扑扑的了。
但目前的情况即便是对于海文出身的小林而言,可能还是有些略微……或者说很大的偏离了自己的想象。纵火、或者说革命,往往都是爆裂或疯狂的。经由戏剧性的压抑前奏和某种神启般的成长后,英雄们用悲剧但艳丽的烟火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其他什么的——电影、小说、历史书都是这么说的。但这无论如何都和穿着布满油渍、散发着某种呕吐物味道的保洁服,蹲在厕所里面用劣质清洁剂和没比马桶干净到哪里去的刷子蹭来蹭去扯不上太大关系。
小林终于知道狸狸小姐为什么不留长发了,至少在刷厕所的时候,为了不让长头发沾上那些糟糕的东西,是着实需要费一番精神的。
她本以为自己抓住狸狸小姐的裙摆后,对方会对自己报以温柔的笑意,然后掏出某种极具个性化的武器,在夜总会门口进行华丽的打斗,最后冲进舞池将燃烧瓶向全场丢出。可事实上,对方只是毫无表情的把自己拽进一旁放垃圾桶的角落。顺便还对自己的疑惑进行了莫名其妙的说教,例如纵火的位置、消防系统的承受能力、赤手空拳面对十几个壮年男人的下场什么的。
虽然这对小林的积极性有了一些打击,但她也着实体会到了,犯罪的确是一件需要缜密思考和现实逻辑的手艺。即便这扣上了什么拯救流行或者践行天启的名头也不会有什么丝毫改变。
不过现在,糟糕的工作环境和身体的疲惫已经消磨了她大半的斗志,她甚至已经在想,就这么刷上一晚上厕所,等到半夜偷偷跑掉,然后回到家里洗个澡开启新的一天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可就在这时,狸狸小姐突然踹开了小林脑袋上方的通风口,径直跳了下来,丝毫没有顾忌还在下面刷厕所的小林。一屁股坐在了小林的脑袋上。
“杏南!我回来了。只要爬十分钟大概就可以到仓库,财务室和经理办公室更近!快来!不要刷厕所了!”狸狸小姐显然没有意识到小林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偷偷爬进通风管道的事实:“诶?杏南,你怎么还真的在刷厕所啊!我们穿这身衣服不就是应付一下后门的保安吗?”
“不是…..你说…..要做戏做全…..套吗?。”小林双手死命用手撑住马桶,尽可能用自己的斜方肌撑住狸狸小姐的屁股以及全身的重量,这倒不是怕狸狸小姐摔倒什么的。而是她的鼻尖和没刷干净的马桶壁的距离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缩短了,他不希望某种令人失望的亲密接触在此发生。
可狸狸小姐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的境况,她依旧坐在小林的后脑勺上自顾自的介绍着自己从通风管道看见的风景,甚至还有要翘起二郎腿的迹象。
透过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小林可以很轻松的分辨出——狸狸小姐的内裤应该是某种异常大胆的款式,但她现在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件事的余裕,她现在只能勉强分出些微力气,颤巍巍的说道“狸狸小姐,请快点下去,我要…..撑不住了!”
“唔!怪不得通风口的盖子还在那里,原来我跳错口了!我刚刚还想夸你机灵,知道帮我抹除留下的痕迹呢!”狸狸把双手在小林的背上一撑,用跳马的动作将自己轻盈的身躯向前抛去,她的动作犹如体操运动员般娴熟,以至于长靴与瓷砖地面接触时都没有发出什么响声。
可小林却因此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瞬间,要不是自己没有太早卸力,自己的脸现在肯定已经被摁进马桶的水池里面了。现在小林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一把剪刀,把刚刚沾到脏东西的发丝连根剪掉。虽说头发是女孩子的生命,但老师也同样说过,人生中比生命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可是如果我们只是要这么做,为什么还要伪装成清洁工啊?从正门走进来也一样可以进卫生间啊?”小林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没看过电影吗?伪装,伪装也是必要的一环!”狸狸双手叉着腰,一本正经的说道:“没有伪装这个环节,你不会感觉少一些什么吗?”
听罢狸狸的糟糕解释,小林此时不禁为自己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感到尴尬。
不过狸狸小姐并没有给小林太多自我奚落的时间,只见她一把托起还在沮丧的小林,直接把她塞进了通风管道里,突然被塞进狭小空间的小林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满满一背包的燃烧瓶就被砸到了她的脸上。不过她对此也没什么微词,毕竟这可比父亲醉酒时砸到自己脑袋上的酒瓶子轻多了。
“时间紧迫!那群喝多了找地方吐和想要在厕所来一发的蠢货很快就会把那个清洁中的牌子丢到一边的!”狸狸小姐此时也一声不发的钻进了通风管道:“前面左拐右拐再左拐,就是库房了,在那里放第一批燃烧瓶!”
在狸狸小姐的催促下,小林不情不愿的开始挪动自己的胳膊,在通风管道里面艰难的前行着,她此时感觉自己所处的管道仿佛自己一生的缩影和预言,铺满灰尘、时不时爬过一只蜘蛛或者蟑螂、充斥着挥不去的霉味和无法形容的臭味。不过就好像为了不让自己的小小旅途那么单调一般,她每经过一处通风口都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致:舞池里狂欢的人群、走廊角落被训斥殴打的员工、包间里探讨新生的男女、被朋友安慰的失恋可怜虫、以及隔壁厕所把头埋进马桶里不知是不是已经被马桶水淹死的呕吐鬼。
最后,她抵达了暂时的终点,狸狸小姐口中的库房。在她以一种滑稽或者说笨拙的姿势,小心翼翼的从通风口中爬出后,狸狸小姐仿佛是炫耀一般的从管道中滑了出来,在落地的同时还做出了体操运动员一样的姿势,她张开双臂,挺着胸脯,仿佛在等待小林的鼓掌和欢呼。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小林并没有和自己的预想一样露出崇拜的神情,反而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因此她也没有继续为这个不明所以的pose浪费时间,而是随手抄起库房里的酒,将用墙壁熟练的撞碎瓶口,然后对着嘴灌了下去:“我上次果然没喝错!这就是贴标酒,怪不得一股勾兑味儿。切!”
可就在她喝酒的时候,她发现旁边的小林已经掏出了包里的打火机,对着燃烧瓶来回比划。
“你疯了吗!杏南!”狸狸小姐一改平时的温柔和懒散,对着小林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这里可是库房,酒!固体燃料!包装纸!随便一样就可以让我们瞬间变成骨灰!”
“可,你不是说要纵火吗!”看着面前一脸凶恶的狸狸小姐,小林捂着自己的头,眼中的泪水已经要溢出来了“你还说要快一点,不能被发现!”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林的委屈,狸狸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尽可能一字一句的说道:“纵火,和自焚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是精密计算后的前卫行为艺术,后者只是单纯的自我毁灭、”
虽然不知道前卫行为艺术是怎么和犯罪行为扯到一起的,但她决定还是不要问太多问题,毕竟狸狸小姐的爆栗和老妈相比,在疼痛度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要做的是多点开花!出其不意!”一边说着,狸狸从旁边的冰柜掏出来一袋冰块,随后将点燃的打火机里在了冰块上,最后,她打开了一个燃烧瓶,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地面上,做出了一个简易但看起来非常不靠谱且比直接丢燃烧瓶更加危险的定时装置。
“厉害吧!我在漫画里面学的!”狸狸小姐显然对自己的操作非常满意,丝毫没有读到小林眼中的恐惧。小林现在只想第一时间爬回通风管道,在她眼里,那个劣质打火机什么时候倒下来都有可能,而最有可能的就是下一秒!
不过没等她反应过来,狸狸小姐就已经先她一步,背着剩余的燃烧瓶爬回了管道,而她也只得抓着管道的边缘拼命蹬腿,可她蹬腿的幅度又不敢太大,毕竟现在的库房,只需要一点点震动,就可能变成火海。
由于这次她在后面,因此狸狸小姐的裙下风光可谓一览无余,那个丝线比布料还多的白色蕾丝内裤以及下面若隐若现的东西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虽然同为女生,但小林此时还是红着脸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此时宁愿被管道擦一脸灰,也不想抬头。
不知是不是所谓神明赐予的好运,财务室有人,和库房突然爆炸这两件小林最害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们很轻松的就跳进了财务室,就像游戏里面的完美潜入一般。可就在小林如此庆幸的时候,财务室的门却被由外向内打开了!
“我就说,为什么通风管道里面会有灰尘渗出来,果然是进了老鼠吗?”背后传来的是令人胸腔感到沉重压迫的男低音:“虽然我感觉你们打不开这个保险箱,但被老板知道有老鼠进来会影响我的绩效。”
门口此时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虽然看起来不如夜总会门口那些保安强壮,但他笔挺的身姿和墨镜下的刀疤已经很直白的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
“请你们站好,我下手很快,不会太疼。”只见门口的男人掏出了怀中的匕首。
此时的小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虽然面前的男人没有露出凶狠的表情,也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挥刀,但那种死亡即将到来的预感还是席卷了她的全身。
“杏南,拖一下这个废物!”小林身后的狸狸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专心的扭动着保险箱的旋钮,可没等她说完,保险箱却被轻而易举的打开了,也就是小林回头的瞬间,她看见了保险箱里面的文件,上面的各种标题显然都不是自己该看见的,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文件光从标题上来看就非常不妙。
“本来只是吓一吓你们,没想到你们还有两把刷子。”随后,那个男人便以超越小林反应能力的速度冲了上来:“既然看见了,你们就真的只能死了!”
而就在小林还没来得及尖叫的时候,狸狸小姐闪身到了她的面前,用一本厚厚的文件挡住了对方的匕首,《欠款记录》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小林面前。
随后,狸狸用仿佛跳舞一般的动作卸掉了对方的匕首,将文件丢到了地上,转身就往上面砸了一个燃烧瓶!
“好了!搞定!”狸狸小姐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这下你们就没法把我列进夜总会黑名单了?接下来只要让你闭嘴就万事大吉了!”随后她直接将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刀投向了男人,即便对方立刻躲闪,锋利的刀刃还是划伤了他的肩膀。
“唔,还以为你是普通的女贼,没想到还有两手。”那个男人只是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便继续盯着面前的两人:“可惜….”
虽然男人没说完,但小林还是敏锐的观察到了,狸狸小姐的肩膀上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察觉到了吗?”男人说道。
“狸狸小姐,你的伤口?”小林显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明明没有碰到狸狸小姐。
“原来是天生技法吗?”狸狸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意:“怪不得打架这么菜还能当安保部长,你的能力还真稀有。”
紧接着,狸狸便一把将小林推到了墙角:“杏南,你不用帮忙了,这个家伙的能力比较邪门,他可以让对手和受到和自己一样的伤害!”随后,狸狸望向了自己的伤口:“看样子伤害返回之后会变成两倍。”
“顺带一提,痛苦也是两倍的。”男人冷冷的说道。不过没等他说完,狸狸却突然做出了令所有人意外的举动:“我就说,来夜总会穿着决胜内衣,绝对会有好事!”
只见她直接掀起了自己本就不高的裙摆:“要不要和来一次春销!我猜你能返还的绝对不只是痛苦吧!这样我就可以同时体验双方的快感了!这可是身为女性的最终幸福!”
这显然再次超出了小林的预计,姑且不论女性的最终幸福是否应当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光是在燃烧的房间中露出内裤,说出这种黄色电影女主角都难以启齿的台词已经让自己的大脑无法处理其他信息了。
可对方显然拒绝了这位“淑女”的邀请,仅仅不到一秒,对方的拳头就打在了狸狸的脸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狸狸直接飞了出去,直到把办公桌砸翻才停了下来。
“唉,看来只能用强的了!”狸狸显然还没有放弃自己的邀请,只见她抄起一旁的凳子,直接冲向了男人,由于火势的蔓延,对方显然没法躲避,只能任由凳子砸向自己。在他用手臂格挡的瞬间,狸狸的小臂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骨裂了。”男人甩了甩自己的手,仿佛这记重击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既然我是骨裂,那么你的骨头应该已经折了吧!”
正如她所言,狸狸小姐的右手已经弯向了奇怪的方向,随后,男人看了一眼小林,确认她无法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后,便一把抓住狸狸小姐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狸狸就像一只无理的羽兽一般,被狠狠的摁在了铁质书架上,被炙烤的滚烫的铁板肆无忌惮的蹂躏着她的后背,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散发出了烤肉的香味。
在力量差距面前,狸狸只能徒劳的踢打着男人,可这些踢打又变成双倍的苦痛返还到了她的身上,以至于她只得发出嘶哑的呻吟。
看着无助的狸狸小姐,小林只得背靠着墙壁,双腿不由得打颤,她不是不想逃跑,只是现在的她连挪动脚步都是莫大的困难。伴随着时间流逝,狸狸小姐的脸由粉红逐渐变至绀紫,双腿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这一切仿佛发生在瞬间,又仿佛持续的万年之久。
但无论时间多久,这都给小林的肾上腺素留足了时间。她最后只能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没出息的,带着哭腔的呐喊,抄起一旁的椅子砸向了面前的男人。
虽然小林全程都紧闭着双眼,可椅子腿还是不偏不倚的砸中了男人的后脑,或者说,男人早就料到了小林的举动,只不过他没料到小林的怯懦。他躲闪的动作正好落在了小林毫无规律的攻击路线上,就连一声闷哼都没有,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同时,一股剧痛在小林的后脑蔓延开来,她想起来狸狸刚刚说的话了,能力很危险什么的。随后她的视野逐渐变得黑暗,钻心的疼痛在她的脑中往复激荡。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拼尽全力睁开双眼,想看看狸狸小姐是否安好。
不过在她看见一个在火海之中正在脱自己内裤的身影后,她决定就这么昏过去。被烧死也好,被痛死也好,什么都好,毁灭吧,即便生命已经危在旦夕,但小林的求生欲在此时似乎已经不再发挥任何作用,伴随着肾上腺素的消退,她的脑中尽是消极。
小林是在路边长椅上睁开眼睛的时间约莫是后半夜三点,此时狸狸刚刚吃完手里本来留给小林的那份小吃,正准备用地上的灰尘蘸水在小林的脸上画鬼脸。
“唔。我是做梦吗?”正当小林想要笑话自己的时候,火光冲天的火烈鸟夜总会映入了她的眼帘。烈焰从每一个窗户冲出,仿佛想要逃出囚笼的凶兽一般。
“我,杀人了?”小林猛地站了起来。
“没有哦?”狸狸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了小林的肩膀上,还**这另一只手上残余的小吃汁水:“火灾警报一响,人就全跑了,没想到这个破夜总会平时消防演习没少做啊!况且我就是想销毁赊账记录,不是来杀人的啊!”
“那,我们,是不是变成逃犯了!”这一瞬间,小林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自己还没做完的作业,自己的卧室,明天就要到的快递,她不敢相信仅仅一个晚上,自己就要和这些告别。这过于突然了!
“怎么会!”狸狸笑着说道:“唯一的知情者是那个什么安保部长,他死也不会说出真相的,自己被两个女人打晕了,还被弱鸡女高中生打至昏厥,狠狠的侮辱了!哈哈哈!而且机密文件还被一把火烧了!只要他脑子没被烧烂,就绝对只会说这是意外,自己毫不知情!”
“侮辱···?”这两个字终于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小林的本就不怎么坚强的内心:她所谓的这是幻觉和这是意外的谎言终究没能骗了自己。至于什么流行之神是不是骗人,赊账记录是怎么回事,她已经不想追究了,她仿佛甩掉某种脏东西一般脱下了自己的保洁制服,撞开狸狸冲向了街道的远方。
她现在只想尽快回家,洗个澡,然后翘一天课睡觉,哪怕这会导致自己的屁股开花。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谁都不想见:“毁灭吧!死了算了!啊啊啊!毁灭吧!毁灭吧!杀了小林吧!”她犹如雷鸣般大喊着,嘶吼着,仿佛以最快速度榨干肺内的空气,让胸腔的疼痛盖过一切局促和尴尬一般。
深夜的街道,小林冲过消防队的警戒线,路过一脸漠然的警察,拼命的逃离了现场,逃离了一脸意犹未尽,正在和烧烤摊小贩讨价还价的狸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