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魂魄恍惚飞出天外,只剩躯壳愣愣捧着手中的胫骨。
他想,是安仔吗?还是大柱,又或者是小涛...亦或者是,我?
他轻轻抚摸这根已经灰褐的骨头,以后我也会变成这样吧?
有什么东西踩着干枯的枝叶,窸窸窣窣小心地朝着他靠近。
他抬眼,是几只灰狼,它们的皮毛稀梳灰白,体型消瘦,步伐迟缓不稳,耳朵下垂,身上散发着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
三只被赶出狼群的暮年老狼,组成队伍,小心翼翼地向它们眼中的猎物靠近。
“你是葬入了它们口中吗?”他向手中的骸骨问道。
骸骨没有回答他,但他自顾自点头,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他闭上了眼睛,能感到贪婪的目光在身上逡巡,他听到了嘶嘶的抽气声,野狼匍匐在地上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他等待狼齿咬穿他的脖子,他想象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生命真是一种空虚、寂寞、无聊、又转瞬即逝的东西呢。
“汪!汪汪汪!”一阵低沉而又充满威胁的咆哮声
他睁开眼皮,那条瘸腿野狗,晃荡着它那不稳的躯干,一跛一跛跑到他身边,像是护着他,对着野狼低声嘶吼。
仿佛是警告着野狼不许靠近。
是因为不想自己盯了三天三夜的猎物被抢走吗?
“我已经做好了等死的准备了,别多管闲事呀。”他无奈。
只有活着才会感到痛苦呢。
野狼们眼神凶狠,盯着对瘸狗,发出威胁的吼声,仿佛是在说,这是我盯上的猎物。
他摸索着拿起了树杖,撑着身体。
终究是对方兽多势众,瘸狗面对野狼的轮番威胁,勇气开始退却,有些畏缩地缩起了尾巴。
他勉强借着树杖站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无端生了些力气来。
死没有什么难过的,死就等于睡觉,意味着一切结束,可以去休息了。
野狼并没有太把瘸狗的威胁放在眼内,它们的眼神锐利,脚下踏进了一步。
瘸狗意识到,它不能再退了,再退野狼就会扑上来,把它身后的人咬死。
它绷紧了四肢,眼中透出坚定的意志。
继续活着,也只是看着虚假的希望,徒加伤感罢了。
它躬起身子,准备孤注一掷与野狼誓死一搏。
它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其中两条野狼双腿拔地而起,化作两道灰影扑向这条不知好歹的瘸狗。
瘸狗与野狼纠缠在一起,牙齿交错,发出撕裂空气的嘶吼声。
父亲、母亲、弟弟,你们真是自私呢,竟先一步死了,徒留我一个人痛苦。
尽管这只是暮年的灰狼,它们的牙齿已不再锐利,爪子也早已被磨平,身体也远不如年轻的灰狼强壮和敏捷。
但是瘸狗依旧不是对手,其中一条灰狼瞄准了它的脖子,一口狠狠地咬住。
瘸狗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另外一条灰狼趁机袭击它的躯体。
尽管鲜血已经从身上从渗出,染红了的毛发,但它不肯退缩。
以伤换伤一般,它转身死死咬住其中一条野狼,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就是不肯松口。
为什么?他想,如果只是为了食物的话,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还有一条没有加入与瘸狗缠斗的灰狼,盯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逡巡了半圈,它扑了上去。
灰狼狰狞的脸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似乎下一刻,它的利爪就要划破他的胸膛,它的尖牙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但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
有一个声音问道。
明明已经孤身一人了,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就这样去死不好吗?
他说,我不知道。
生命本来就是注定孤独的,活着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寂寞,而死亡是解脱无聊的终点。
他说,我不知道。
你的父母和弟弟,早已先一步抛弃你而去,活着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
他说,我不知道。
但你还在前进的路上,是认为前方还有什么徒劳的希望在等你吗?
他说,我不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肯去死?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想活下去。
那个声音说,我知道了,我给你力量。
时间的齿轮开始重新旋转。
“给我滚!”怒涛一般的灵压从他身上迸发,瞬间把与瘸狗缠斗和扑上来野狼轰飞。
扑倒在地上的野狼连滚带爬地翻了起来,它们两股战战,眼神惊惶地看着这个男孩,野兽直觉告诉它们,这是它们一生中见识过的最恐怖的生物,非常非常危险,再继续靠近一点,会死!
它们跑得比来的时候还快,连跌带滚的逃了。
“真亏你这么拼命呀,”击退了野狼的男孩转过头对瘸狗说道,“我就留给你吃了。”
然后失去意识,在它呆愣的眼神中,朝着地面,直挺挺地倒下去。
...
...
夕阳坠落西山,天色已入傍晚。
他握着手中的火柴,对着光滑石面一擦,“嚓”的一声,火柴点燃了。
这么小的一根火柴,但在寒夜里面亮出的光芒却是如此耀眼,闪烁的火焰是如此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这簇火焰,仿佛护着生命之火。
在他的面前已经置好了一个由干枝和枯叶叠成的篝火堆,他将其点燃。
黑夜仿佛被撕开了一个伤口,倔强的光芒从里面透了出来。
他迎着火光望去,那条瘸狗不远处蜷缩着,毛发凌乱地贴在身上。
每当寒风吹过,它身体止不住的哆嗦,就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枯枝。
他朝着瘸狗挥手:“大柑,过来啦,我这边暖和。”
大柑是他给这条瘸狗取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用意,只是因为它的毛是黄色的,跟他吃过的柑橘一样。
篝火在黑暗中跳跃,男孩的脸浸泡在一层暖和的光里,
瘸狗的身体微微低垂,耳朵贴着脑袋,小心地藏在阴影里,谨慎地看着男孩。
他慢慢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只剩半截的骨头。
他笑着,把这根骨头丢给了瘸狗。
瘸狗低头看看面前的骨头,又抬头看看男孩。
篝火的焰光在他们眼中跳动,一种宁静的氛围在寒夜中弥漫开来。
一个朦胧的身影,逐渐跟眼前的男孩重叠,它似乎看见了曾经小主人。
它的身体松弛下来,耳朵竖起,站身来,一步步踱向篝火,靠近这个人类。
瘸狗叼起骨头,在他的身旁找了个温暖的位置,趴了下来。
他尝试抚摸它的脑袋,它没有拒绝。
“大柑,你的家是什么时候没的呢?”男孩问道。
这条瘸狗,大柑喉咙咕噜咕噜地呜了两声。
男孩点头,好像是听懂了它的话。
他笑道:“我还以为你之前跟着我,是想等我死后把我吃了。”
大柑的尾巴微微垂下,对他发出低沉的呜咽。
“对不起,你是看我像你之前的小主人,所以你才跟着我的吗?”
它的尾巴翘了起来。
他轻轻抚摸大柑的毛发,眼神温柔。
“谢谢你,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我答应你,不会像你之前的小主人那样离开你。”
大柑转头舔了舔他的手,“汪”了两声
“所以,也请你不要像他们那样,轻易地离开我了。”
寒冷漫漫,不知何时,没有了家的男孩和同样没有了家的狗,在篝火的照耀下,相互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他们好像找到了一份共同的归属,这个夜晚,成为了两个孤独灵魂温暖彼此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