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灰蒙蒙的乌云笼罩,大地在干裂,目光所至一片荒凉。
“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仙人吗?”
他把弟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将弟弟身体大部分的重量承担在身上。
听到弟弟纪诚的问题,他语气笃定的回答道:“一定有的,洛都每年都有仙人显圣赐福,昭示东莱陛下天命仙授。”
但是弟弟还有疑问,他追问道:“哪为什么从来没有仙人在东山村显圣呢,是我们不够虔诚吗?”
他的神色出现了些许迟疑:“可能是仙人太忙了,每天都有太多的人向他们祈福求愿,忙不过来。”
“既然仙人这么忙的话?那为什么偏要每年在洛都显圣呢?”
“可...可能是,仙人眼里,陛下的愿望更重要吧。”
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辉,但他们兄弟却感受不到多少温暖。
“如果在仙人眼里,‘愿望’也分三六九等,那么陛下的愿望后面就是相国的愿望了,相国的愿望后面就是将军的愿望了...还能轮到我们的愿望吗?”
无端地,他产生了一股怒气,他紧紧地搀住弟弟手臂。
“阿诚!不要胡乱猜测仙人的想法,仙人肯定有仙人的道理。”
“就在一年多前,云白仙山上的异象,我们隔着这么远都看到了,苍风云笛,金天黑地!”
“那时去过云白仙山的老人都说看到了仙人升云登天,他们回来后腰不疼,身不酸,身上的毛病都消失了,肯定是仙人作法赐福的结果。”
“只要我们去云白仙山找到了仙人,那么一切都会有救的!”
尽管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哥哥身上,但纪诚神色极度疲倦,脚还是像注入了千斤的铅,抬不起来,
“嗯...哥,我相信你,我们都会得救的。”
“阿诚喝水,我扶你,慢慢站起来,我们接着走。”
纪诚发烧已经发了几天了,但还是一直在荒原的路上与哥哥相依为命,相互搀扶着走着,只是他现在好累呀,好想休息一下。
“哥...我,有点困了,我想睡一觉。”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开始慌了。
“阿诚不要睡,听我的话,站起来慢慢走。”
哥,让我休息一会吧。
“哥...我好累呀,没有力气了。”
“纪诚,这个时候无论有多累,多困,都不能睡着,站起来!”
天好像已经黑了,或许上天也见不得他这么累,想让他早点去休息吧。
“哥...天这么快就黑了吗?我好像听到爹娘在喊我?”
“阿诚看着我,用力地看着我!”
哥剩下的路你可能要自己先走了。
“哥...我可能要在路上休息一会了。”
“阿诚!不要睡!”
我要睡了...
“休息一小会就好,一小会...”
“阿诚,醒一醒!醒一醒!”
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呀!
“哥...要活下去。”
“醒一醒...”
...
...
“汪——汪——”
他睁开了眼睛,大柑像往常一样把他叫醒。
他已经忘了现在是第几天了,之前在发现仙山就在眼前后,他迫不及待地想赶过去。
然后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爬到了山脚,刚刚开始的时候还在山脚下大声呼唤,祈祷仙人能出现。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仙人的回音,他放弃了幻想,决定直接爬到山顶去找仙人。
但顶了一夜的寒风,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烧了,他爬行的速度越来越慢,思绪也越来越乱。
现在是他的思绪为数不多还在清醒的时刻,他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现状。
鲦鱼之前已经吃完,身上的青果包裹也丢了,他现在没有任何的食物。
腿在下坡的时候摔断了,就算撑着树仗也站不起来,现在只能爬着走。
泡过水的火柴暂时不能用了,大概还要熬几个夜晚。
他现在身上还能用的东西,一个装水的木葫芦,所幸没有丢。
几件爹妈死前留给他的麻衣物,基本都被撕烂拿去裹脚了。
两双破草鞋,和一包湿了水的火柴。
以及,他转头望向大柑,这条与他相依为命的橘毛瘸狗,它现在瘦骨嶙嶙的,腹部的肋骨已经深深地凹陷出来。
他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所以在东莱村的时候喜欢拉着一群小伙伴一起来玩。
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喜欢自言自语,如果什么都不想,放弃交流,放弃探索未知,他会疯的。
在和大柑走来的一路上,他也不管大柑懂不懂,就是跟它说很多的话。
但是现在,他看着大柑,内心极其平静,又或者说很冷漠,有一种对所有的事物失去了期待和感知的冷漠。
好像是他的生命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支持他出现任何情感活动了。
他喝了点水,把膝盖上已经磨破了布条换掉,裹上新的麻条。
他现在的腿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他的膝盖和他的脚一样,早已经鲜血淋漓了。
尽管一路上,他已经撕下身上的麻衣裹在膝上,充当缓冲垫,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山路留下了一条长长蜿蜒的血痕。
他还得继续前进。
于是他哆嗦着,挤出身上所剩无几的可怜力气,手撑着地面,膝盖支起,拼死往前爬。
刚刚开始,他还以为仙人居住的山都是四季如春,鸟语花香,但现在看来跟东村的后山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一样破败的树,一样枯萎的花。
当他慢腾腾地爬上一个小山丘时,不得不暂时休息一下。
他现在的关节好像布满了锈迹的铰带,每下骨臼的运动都要承担巨大的阻力,连翻个身的动作都要一屈一伸,咬牙切齿。
他仰躺在山丘,看着云白仙山的顶峰,那里余烟渺渺,常年被雾气笼罩。
仙人就是居住在那里吧,不过为什么仙人还不肯出来见他呢?是在考验他的诚心吗?
他所遭遇的一切,一定都是仙人设下的考验吧,只要他通过了仙人的考验,那么仙人就会出现他面前,实现他的愿望了。
他这样想着,更准确来说,是他不得不这样想着,否则此行的一切将再无意义。
休息够了,他继续往前爬,只是他的身体越来迟钝,思想越来越混乱。
爬着爬着,他时常忘了自己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他时常以为他回到了东山村,在跟小伙伴们玩着捉迷藏。
他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了小桥、流水、和家人、一如在一切都没有失去以前。
现实、梦境、幻想、种种糅杂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的胃仿佛睡去,不再以绞痛喧嚣不满,他的神经在沉眠,就算他爬过荆棘,尖刺刺进血肉,他也感觉不到痛楚。
他开始不辨白天与黑夜,能动的时候就爬,爬不了就休息,休息完继续爬。
他的意识迟缓而麻木,四肢失去知觉,仅凭本能前进着。
或许他的生命之火已经燃尽了,现在只是未烬的残渣在不甘地发热。
他感觉自己的重量越来越来轻,似乎褪掉一层累赘,不受重力影响浮起来。
他这是要前往天国了吗?不过他看到地上还有一团模糊的血肉,在匍匐着往前爬的。
于是他挣扎着返回这个人间。
他的灵魂与他肉体的联系已经变得很微弱了,有时候灵魂在跟着肉体往前爬,有时候灵魂飘在天空,看着肉体在往前爬。
当灵魂跟肉体重叠的时候,他会有片刻的清醒,但很快黑暗就会席卷而来。
他就像在一片无边无际,绝望而幽深的大海上沉浮着,
疲倦象涨潮一样,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涌上来,他挣扎着无力地划着,不想让这窒息的黑暗将他淹没。
但这要命的疲倦,就像无穷无尽的海涛,一浪接着一浪,越涨越高,一点一点地淹没他的意识。
他几乎完全给淹没了,在这片黑暗的浪潮中,他的双手越发无力,他的挣扎越发徒劳。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彻底沉没在这片黑暗的大海,他总会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凭着一丝不肯熄灭的信念,无休止地划着。
两天过去了,他还在匍匐地上,像一条虫子,缓慢地向前蠕动,身后拖着一条长长蜿蜒下去的血线。
大柑也拖着垂死的躯壳,跛行着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会舔一舔他流下的血迹。
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
“他”说,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再继续前进的话,你就要死了。
他的表情麻木,但还是蠕动的向前。
你所构想的希望,或许是由绝望伪装的,继续前进,看到的是地狱。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身后留下的血痕越发淋漓。
‘活下去’这些话不是很残忍吗,明明生命已无意义,一切皆为徒劳,却要给你种下痛苦的束缚。
但他也不知道。
明明胃已经睡着了,什么饥饿都感觉不到,神经也已经麻木了,伤口在溃烂,发脓发臭,也感觉不到痛苦。
明明腿也摔断了,膝盖青肿脚掌磨烂,血淌了一地,明明他已经很困,很累了,很疲倦了。
但为什么他还是停不下来呢?
有一股力量永无止境地逼着他继续前行。
他潜在的生命意志像是对他说,前进!不许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