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通过窗棂洒在男孩的眉宇上，墨色的睫毛动了动。
唔？我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手臂还抱着什么东西，软软的，温暖的，有让人全身放松的舒适香味。
——呼，有细微的呼息打在他脸上，感觉痒痒的。
男孩心头一紧，眼皮倏然睁开。
他的双手正紧紧地抱着一只柔软白皙的手臂，师傅就躺在他傍边，是呼吸几乎可以打到脸上的近距离。
完全不见平常拒人千里之外的凌然和疏淡。
呼吸平缓，睡容安详。
纪凡凝望着这张清灵脱俗，足以让人一见钟情的脸，走神了片刻。
师傅就在眼前，而且还是我主动伸手抱着她的手臂，睡了一晚。
男孩心跳蓦然开始加速，体内血管拓张，血液的流动快得非比寻常，大量的热气涌上脸颊，把他整张脸都熏得红红的。
他慌张松开自己抱着柯玖手臂的双手，退到床的一边去。
“啊...”但是由于用力过猛，后脑勺顶到了床板。
纪凡捂着脑袋，发出小小的痛吟。
“唔...天已经亮了吗？”被徒弟的惊呼声吵醒，柯玖揉着有些睡眼惺忪的脸，
但看到他捂着脑袋的滑稽模样，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柯玖没忍住，轻笑出声：“你在干什么呀？”
“没...没干什么？”男孩捂着脑袋，脸变得越发红了。
柯玖微微点头，察觉纪凡躲闪的眼神。
她唇边翘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打趣道：“你知道你昨晚睡着的时候干了什么事吗？”
男孩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徒弟那个像鸵鸟一样，几乎缩在地里的脑袋，柯玖微微一笑，知道不适合再挖苦下去了。
她转移话题道：“你肚子饿了吗？我叫店小儿打些饭菜上来。”
纪凡点头，心里面微微松了口气。
“对了，小凡...我有些问题想跟你了解清楚。”
柯玖的笑意收敛，眼中有寒意渗出，她问：“你在有同为纪性的亲戚里面认识一个叫‘纪望’的人吗？”
“不认识，”纪凡很干脆地摇头，他完全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师傅找这个人有什么事吗？”
柯玖微笑，只是笑容里面不带丝毫温度：“我有一些事情要找他了断一下。”
什么事？男孩的眉头倏然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麻麻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似乎有一种声音在隐隐提醒他，如果让师傅找到了“纪望”，那么他会遭殃。
“师傅，我听我爹说，我们一家很久之前是怀安城里一个纪姓望族的大家分支，只是因为出了点事情，爷爷不得不带着爸爸搬到东山村定居了。”
不过这是师傅想知道的事情，他强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如实相告。
“如果你想找那个叫‘纪望’的人，说不定就是在怀安的纪家里面。”
“在怀安吗？”柯玖目光闪烁，原本只是随意问问徒弟，也没太多指望，没想到他直接给出了一条纪家的线索。
她摸了摸纪凡的脑袋：“那好，那这两天我给你疗养完，我就带你以访亲的名义去怀安的纪家看看。”
“那个...”男孩看看她，又看看地面，眼神犹豫。
“想说什么就说吧，别为难自己。”
纪凡望着她：“爷爷说过，怀安的纪家已经将我们一脉逐出家门了，说凡是怀安纪家宅邸在地，纪然一脉子孙不得履踏，违者五十刑棍伺候，逐出怀安。”
“纪然就是我爷爷，你带着我一起过去，最好不要以我的名义说是来访亲的，在那边不会有好招待的。”
柯玖看着男孩，他眼瞳莹润，上面浮着一层淡淡的不安。
“你爷爷犯了什么事情？让同宗血亲的一家人把你们逐了出去。”
男孩低头：“我不知道，爷爷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
“我知道了，”柯玖伸出双手夹着男孩微圆的脸颊，“不过我不认为是你的错，就算你爷爷真犯了事，他从城里面被逐了出来，搬到山村里已经是惩罚了，你没有必要为他的错误埋单。”
“老子的事情儿子来担，本来就有点偏颇了，你爷爷的事情让你这个孙子来担，不是更不对吗？”
“但师傅，我...”一说到这里，男孩下意识地想回避，但是脑袋被柯玖夹着，动不了，脸不由自主急得红了起来。
“没有为什么，”柯玖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不是你的错，那就不是，真到了那边，纪家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会担着。”
似乎被柯玖的自信感染，男孩不再犹豫，他轻轻地点头，心里某个柔软的部位，悄然塌了一块。
“我听你的，师傅。”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外响起了“塔塔塔”的敲门声。
“客官，你要的饭菜我送到了。”
柯玖还没有所动作，纪凡已经跑过去开门了。
他从小二托盘中接过饭盘，上面的饭菜以鸡肉为主，还混着一些不知名的素菜。
四溢的肉香飘散在空气中，他的鼻子微微耸动。
香气渗透到他的鼻腔，勾起他味蕾的垂涎，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不知觉舔了舔嘴唇，肚子很适时的响了咕咕咕的声音。
没办法，他真的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现在闻到一点肉香就搀得不了。
不过男孩把饭盘放在桌子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师傅你吃。”
柯玖哑然失笑，她的轻轻敲了敲男孩额头。
“我已经辟谷了，点的饭是给你吃的。”
纪凡捂着脑袋，嘀咕道：“别敲了，娘说过脑袋被敲多的人容易变成傻子。”
“是吗，但我派净航祖师也说了，”柯玖淡笑，反驳道：“多敲脑袋可以破除厄障，我觉得你还欠敲打呢。”
男孩脸一窒，他知道说不过师傅，干脆把饭盘揽到跟前，扒起饭来了。
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入口中，感受着食物从自舌尖上释放的美味，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之前种种的郁闷一下子抛在脑后。
他扒起饭来的动作灵活熟练，不一会这份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撑得饱饱的饭菜全部下肚了。
“还挺能吃的嘛，说明身体恢复得很好。”
看着男孩意犹未尽的样子，柯玖问道：“还想要吗？”
“那个...那个师傅真的不用吃吗？这家店的饭菜好像还挺美味的。”
柯玖摇头：“盐少、油杂、还没有像样的调味料，你现在是太久没吃到新鲜的熟肉了，才感觉过瘾。”
“等你踏上修行之路后，见识了各派各家招待人的美食，再回头来看，你就不会觉得今天的饭菜美味了。”
男孩挠头，他的师傅确实是见过很多场面的人，他以后也要多长点见识才行。
“师傅，辟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辟谷就不用吃饭了？”
“辟谷即食气，凡人需要食用五谷杂粮来获取能量，而修行者不同凡人，可以御使天地灵气归于己身，自然可以气为食，取代五谷了。”
看着纪凡陷入沉思的模样，柯玖补充道：“一般只有先天境的修行者才能达到辟谷的境界，你才刚刚步入练气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师傅先天境之后，就没有吃过饭了吗？”
“不说没有，只是说极少吧。”
“那以后生活岂不会少了很多滋味，夏天的桂圆，冬天的甘果，还有热辣辣羊肉串，香喷喷的鸡腿，不享受太可惜了呀。”
“小凡，踏入修行之路以后，你会发现，除本心及心联之人，一切都会渐成外物。”
“人的五感是可以被外物操纵的，你所念想的桂圆甘果滋味，不需要真正吃到，”柯玖轻声道：“多得修仙者会改变味觉的神通，他们施法改变你的舌道，以后你吃什么都是桂圆的滋味了。”
男孩沉默半晌，他向柯玖问道：“师傅，你的意思是‘口腹之欲’是属于本心外的‘外物’，让我不要被这种感受左右吗？”
“是的，”柯玖微微点头，“不止是口欲、而是色欲、情欲、钱欲、权欲这些都会成为我们修行之路上的窠臼，我辈云剑峰弟子想要达到更高的境界，就要做到剑心澄明，空无尘埃。”
“师傅，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纪凡眼神陷入了茫然，他轻轻地摇着头，“但我觉得，这样的仙人当得很没意思。”
他迷茫地看着柯玖的眼睛问道：“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舍弃一切，成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人吗？舍弃了身上所积累的，就是所谓的‘本心’吗？”
“师傅...你是为了舍弃什么，才收我为徒的呢？”
柯玖怔然，心中恍惚有惊雷在心中响起，客栈外嘈杂的声音倏地远去，只剩徒弟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你是为了舍弃什么，才收我为徒的吗？
上一世的亲人、朋友、师兄姐妹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又渐次消散。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的似乎有一瞬间凝固了。
待回过神来，她心中不禁自嘲道，柯玖呀...重活一世，怎么还没徒弟看得清呢？
柯玖望着纪凡，心里有什么束缚的东西放开了，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像微风拂过湖面的涟漪，有阳光沁入其中，一抹柔和的笑意浮现，。
明亮的眼眸透出着让人心动的光芒，她的声音就像悠扬的风铃荡漾在空气中。
“不，我是为了寻回我所失去的东西，才收你为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