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明明是个好人，那天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呢？”
柯玖问：“什么话？”
“说仙人不会管凡人的死活，凡人的遭遇与仙人无关之类的。”
男孩的手心抚上胸膛，在这里，柯玖传过来的那股气的余温犹在。
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呢，就算嘴上说着与我无关，但遇到落难的人，其实没有办法坐视不管的吧。
柯玖沉思片刻，反问道：“小凡，在你看来，仙人跟凡人最大的区别在那里呢？”
“拥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多种神通，能轻易地做到凡人所不敢思，不敢想的事，是超脱凡人极限的存在。”
“你在私塾读过书吧？”
纪凡点头道：“读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知道吗？”
“了解的。”
柯玖说道：“你眼中的仙人，在这个世界，其实跟螳螂后面的黄雀差不多。”
“虽然黄雀拥有螳螂无法比拟的体型，飞得更高的翅膀，更加具智慧的脑袋，但是它在老练的猎人眼里，都是可以随意捕猎的生物。”
“仙人虽然拥有种种超脱凡人认知，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但其实也被更高一层的规则束缚着。”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在这个世界运行的天地法则面前，所谓仙人，其实也不过是大一点的黄雀而已。”
“师傅的话，我不太懂，”男孩挠头，低声道：“我不理解有什么天地规则，能让师傅会自惭为一只黄雀。”
柯玖问道：“在逃荒路上的时候孩子这么多，我是唯独只看到了你一个吗？”
纪凡茫然摇头，他有点迷糊师傅问话的意思。
“但师傅最后不是还救了我吗？”
柯玖轻轻摇头：“所以我只是救下了‘纪凡’，并不是救下了‘逃荒路上的孩子’。”
“我救下了你，还有其他的孩子在逃荒，而我无法改变，这就是天地的‘规则’之一...”
男孩的嘴巴微张，讶异之色浮现眼中。
“那为什么？师傅偏偏选择了我，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没有想过？”柯玖的指尖抵在他的额头，“逃荒路上，你的家人相继染病、受伤后去世了，为什么就你还能拖着那副残躯爬到云白山，遇见我呢？”
“我在检查你身体的时候，你的五脏几乎衰竭，血气严重不足，身上的伤口还在恶化，一般的练气期修行者熬不过这种伤势，但你还是活了下来。”
“或许你很早就发现了，你是特别的，你跟你的伙伴不同，只是你不想承认而已。”
“我...”纪凡几欲张口，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是啊，他一早就发现了，他跟他的小伙伴是不同的，他对天地异象十分敏感，在山里玩捉迷藏的时候，风还没来他就察觉到了天会下雨。
隐约之间还能捕捉到一些“天地法则”，他闭上眼睛，细心感应的时候，能听到风、雨、林、山呼吸的声音，感受到一股在天地间流动的，无形的气。
他的小伙伴们完全没有这些本领，他是独特的，只是他下意识否定了这一点罢了，固执地认为大家都一样。
“嗯，已经练气三层了吗？”柯玖从他身上感知到什么，她轻轻点头，“果然如我所想，是个天资非凡的苗子呢。”
似乎体内什么东西被她引动了，他感觉有一股暖流在他全身流淌。
“所以...小凡你知道吗？在逃荒路上有无数的孩子，我唯独救下了你，收你为徒，而非他人。”
“这不是什么巧合，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男孩点头：“我好像明白一点师傅的意思了。”
“小凡，”柯玖怅然叹息道，“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曾在战乱中救下一个境遇跟你相似的少年，虽然狼狈不堪，但彼时的他看着我，眼睛里像藏了一头狮子。”
“他向着我发誓，他今后必将踏上这个国家的最高位，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平定这个乱世。”
“我被他的雄心和志气所感动，在凡间的十年里，助他登上皇位，成为那个国家的君主。”
“开始的他确实是一个励精图治，欲为万世开太平的贤明之王，我感觉自己的使命已经达成，选择跟他告别。”
“只是五十年后，当我再次返回那个国家的时，战乱还是跟以前一样，无休止的发生。”
“我当初救下的那个志存高远，欲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贪生怕死，昏庸堕落的君王了。”
“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五十年里，那个拥有赤诚之心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明白了，江山易改，人心亦易变。”
“我所干涉，我想改变的，都是在天地规则下的一环，只不过是在一个轮回下的往返罢了。”
纪凡现在已经不是单手挠头了，他现在是在双手挠着头。
柯玖也意识到，她说的话太多了，这些信息也是一个小孩字能接受的吗？
是因为压抑太久了吗？我怎么会跟小凡一个孩子说这些话？
“不，师傅。”挠完头的男孩，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盲点。
他抬起头来，目光澄明。
“为什么要把拯救乱世的希望放在某个人身上呢？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跟年老的时候可能一样吗？”
“如果只靠个人的想法治理国家，确实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但如果是大家集体的意志就不一样了，个人的意志会变质，想为自己谋私利，但是这种意志的人会大家被剔除。”
“如果那个国家，比如东莱国的行动，依靠东山村还有其他村的大家一期集思广益的话。”
“那么战争就不会发生了，就不会有后续的战乱了。”
柯玖羽眉上扬，心中止不住的惊讶起来。
民主思想和社会平等吗？虽然很还天真...很幼稚，想得太理所当然，不切实际。
不过这也是在现代社会的培养条件下，才能产生的现代公民思想
这孩子...难不成也是穿越者？
想到了这里，她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了。
她果断地捉住了男孩的肩膀，神色凝重，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小凡，我要提几个问题，你给我认真回答。”
纪凡从来没有见过师傅有如此认真的表情，当下有些错愕。
“好的，师傅你问,我一定认真回答！”
“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是什么？”
“诶？”男孩有些迷糊。
师傅在问什么？这是什么很有名的顺口溜吗？但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呀。
纪凡很诚实的答道：“我不知道。”
柯玖从男孩的脸上的微表情和心跳的频率中知，他确实没有在说谎。
唔...可能这孩子穿越的时候还没上初中，不过二十四字真言，小孩子都知道的吧。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后面是什么？”
此刻柯玖一脸严肃，男孩觉得，师傅的表情好像在告诉他，如果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喉咙有些发干，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答道：“立人、立德、立生、立命？”
唔？怎么这个时候又用封建仁义那一套来回答了？
她习惯性地捏住了男孩的脸，沉声问道：“还有其他答案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个是夫子教书的时候提到的，说生在这片黄天之下的人，凡是要想有所作为，就该有的终极理想。
师傅是想要这个答案吗？我这样说她就会满意了吗？
虽然这么想着，但男孩的心还是完全放不下来。
“不对，不对...”柯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揉搓起男孩的脸来。
难不成我猜错了？他只是一时碰巧而已...
她不甘心地继续问道：“五十六个民族，下一句怎么唱？”
男孩摇头。
“路见不平一声吼？”
男孩摇头。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摇头。
“凤凰传奇？”
摇头。
“天王盖地虎？”
男孩摇...不对，他没有摇头。
纪凡答道：“宝塔镇河妖！”
惊喜的感情要柯玖眼中溢出。
好徒儿，原来你也是穿越者，终于我被发现了呀。
但男孩下一句把给她泼了盆冷水。
“师傅，容书斋的先生每次在讲‘雷公镇孽龙’的时，都会拿这句对子当开场白的，这是一个很有名的故事，你拿它来问我干什么？”
“是...是这样吗？”柯玖的表情凝固了，嘴角动了动，原本即将露出的欣喜笑容，到了嘴边的时候变成了苦笑。
我这是让师傅失望了吗？
男孩心头蓦地有些发紧，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是我错了吗？对不起。”
“不...你没错，相反，正是因为如此，你这个孩子让我觉得...很惊艳。”
想遇到同乡的期待落空，由此而来的酸涩，只在她的心中停留了一瞬。
柯玖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微笑道：“我从来没有想到，皇侯将相确有种乎的世界，会有孩子产生这种想法，小凡...你很厉害，在某些国家某些时代，我觉得你可能会成为先驱者。”
是呀，为什么心里要怀想着那些无谓的想法呢？是不是穿越者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眼光没有错，确实收了一个了不起的孩子当徒弟。
不过纪凡不觉得自己承受得了这种夸奖。
男孩的脸颊微微发红，眉头轻轻地拧成一团，连说话都口吃起来。
“那...那个，师傅这么夸我，我...我感觉...蛮不好意思的，受之有愧。”
“我夸你可以，那你就可以，你给我担着。”
男孩窘红着脸应道：“听师傅的。”
“小凡，记得我收你为徒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师傅说的话挺多的，我都记得。”
柯玖点头：“你当时打动我了，我想刺激你求生的意志，希望你活下去，所以对你说，‘如果看这个世界不爽，那就自己去改变’。”
“我现在也不认为你有丝毫能耐去改变世界，但是...我想看看，当时你朝我愤怒呼喊时的热忱，能燃烧到什么时候。”
她凝视纪凡的眼睛，眸中落满了晨曦的微光：“这是我收你为徒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