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并无言语,因为这正合她意。
她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自打她在街道上公然现身的这一刻开始,明里暗里就有许多目光悄然汇集而至,除了找到了那夜见过她的路人的庞大陆家之外,还要再加上等着她现身场面更乱的暗中之人;以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血衣候。
所以她现在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必须是雷霆之势,以最快的速度破了这局!
“得罪了,族姐!”
而在对面,族弟陆亦已经出剑,目光猎猎,周身隐有气机流淌。
旁人无不退避三舍,都知道这陆家作为江南诸子百家之一,剑中真意冥冥之中与纵横十九道相契合,玄妙浩瀚。
一袭布衣的女子周遭不知何时也早已无人,只有姚柒一人还在,她无动于衷,微闭着美目不视人。
“姐,你是不是看不到他在哪?他就在咱们前面,正北十余步的距离,他已经拔剑了……要不还是我先出手拦住他?”
不得不说,这被她随手拉回来的混小子确实是个话痨,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好像也在担心她什么也看不见,会吃大亏。
布衣女子并无理会,手中杵着盲杖,安静听声。直到对面之人已然起剑,摆开架势,气机涌动……好似一盘棋局,对方先执黑子已然起势,落子天元,她这才蓦然而动,一口气机在体内翻涌炸响,她从未修习过任何的本家功法,眼下只是凭着本能,一刀先断其势!
很明显,她根本不打算给对方布局成势的机会!
铿——!!
十步之遥,陆亦的剑才刚一起势就被高高挑起!
这位族姐的速度,快的竟让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在棋盘上就好似一条大龙,横冲直撞,凭势压人!
但陆亦的反应也不慢,剑势一变,接连以‘挡’‘拆’之势化解,后又以‘粘’势反向欺近——陆家之剑,素来以才气闻名,如此剑意在他陆亦的手中更是处处偏激、剑走偏锋,他很快就反过来压住了那柄杖刀,情势就如同棋盘之上,黑子急转回势,欲从中间将这条大龙一分为二!
可他却远远低估了,这条大龙的来势。
真正的杀势这才显露,一抹寒芒乍现,只见这闭目不视人的女子从布衣内里反手再拔一刀,成正反互持之势,她反手刀架开陆亦的斩龙一剑,正手刀转瞬又至,刀背毫不留情的砸在了陆亦的肋间,砸得他剑势尽毁、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面对那令人反应不过来的两招,陆亦心中已是惊骇到了极点!
——这族姐所使,难道真是左右互搏术不成?
这一刻,原本信誓旦旦的他心中也动摇了,但还是不敢相信……那明显不是出自于陆家的刀术,就是几十年前江湖上流传过一时的顽童绝学!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出手!”
但此时陆亦已经顾不得其他,出声大喝。
陆家一众,又有人相继出手助阵,一个同样也是陆家的年轻子弟,与陆亦剑招相似,另一人则是此次陆家不放心特地派来的幕僚,也是一位后天初境武夫,一枪一剑赶来驰援陆亦,要拿下这闭目不视人的女子,可结果——
他们的动静,却全部逃不过陆青敏锐至极的听力捕捉!
她先迎向左前方的陆家子弟,正手刀一记斜斩、紧接着追加一记反手刀下方横扫,先逼退一人,然后她又借着反手刀的惯性回身顺势劈开了另一位陆家幕僚恰好刺来的长枪,她很快又一脚踢起了更长更沉的正手杖刀,朝着对方面门横扫而去。
铿——!
那陆家幕僚也想不到她变招这么快,抬枪匆匆一挡,再被逼退!
可在最后,那陆家子弟却犹不死心,还要再上前来,却已然被陆青所洞悉,她几乎是看也不看的回身,反手一刀横在了对方的脖颈,干净利落的止住了对方的来势。至此,她一边遥指那位持枪的陆家客卿、一边反手刀抵着陆家子弟的脖子,不远处还有一个被陆亦被吓的不敢再上前。
先破陆亦剑势,再退一人,最后再制衡一人,这个过程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在街上大部分人眼中,就只能看见一连窜的火花迸射、金铁相交之声,这闭目不视人的布衣女子,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接连击退了陆家三位后天境武者,无人再敢近身。
这不是传闻中可分心同出、数招并用的左右互搏术,还能是什么?
或者应该说,除了当年神顽童的生前绝学,还有什么还能做到让她在同阶之战一对三的情况下立于不败之地?
可殊不知,陆青这惊世骇俗的一气六刀……
不过只是在几十年后的今日,生生为那为老不尊的神顽童圆了谎,同时也为她自己破去一局罢了。
对于陆青来说,那一明一暗的两人或许都想到了她此番必然会被逼到现身,却都想不到她会凭着这两把刀活活破了他们的博弈之局,一个要自意门与陆家大乱将她裹挟在其中、可此地乱不了,另一个等着渔翁得利英雄救美,可她也无须谁来搭救。
“还不走?”
陆青并未托大,闭目朝姚柒那儿一行人轻斥。
“欸!”
还在原地愣怔的姚柒这才如梦初醒,立刻张罗起了身边的街坊邻居、乌合之众,护着那名知晓她行踪的路人先离开此地。
“你们、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简直就和师祖留下的箴言一模一样,这就是师祖昔年绝学左右互搏,这位真是咱们的大师姐!”
“听大师姐的,都听大师姐的,她让我们先撤!”
但不难看出,这帮走夫贩卒尤其是年纪最轻的姚柒很是激动,要不是大师姐替他们先挡下了来人,陆家一行人还在那边虎视眈眈,他们说不得都要直接抱着她那布衣之下的大白腿来上一场痛哭流涕的大型认亲仪式,来迎回他们自意门苦等这么多年的天之娇女了。
在自意门人先走一步后,陆青还留在原地,没有急于抽身。
因为一口气机卸下之后,她便已迎来了短暂爆发过后的疲惫与气血不稳,现在的她不过只是在极力掩饰这一点罢了,但凡陆亦或是其余两人还要再来,她恐怕就要后继无力了……因此她要走,但绝不能走得太过心急露了怯,让人瞧出端倪。
“族、族姐手下留情……我只是跟着亦哥来的,族姐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陆小余,分家那一脉的!”
可她慌,有人心中却要比她更慌张。
陆小余是陆亦的狗腿子,年轻气盛,方才就是急着立功,好在陆家扬名,可一上来他就后悔了,这族姐的左右互搏可是连族兄陆亦都招架不住的,他好好的上来送什么死?现在好了,让人家反手一刀就架在了这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只得哭丧着脸一边讨饶,一边把今日之事的锅往陆亦那儿推,好让这位主家族姐息怒。
布衣女子顺势‘看’向了陆亦那边,她并未言语。
果不其然,经过方才的短兵相交,原先阴鸷偏激的陆亦再面对她,也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惧意,当然忌惮的还是她手中衔接自如的左右刀术,当即 强撑着出声了,“族姐,咱们都是世家子弟,都是身不由己,今日之事……”
在他一番勉强的解释之下,布衣女子方才收刀,慢慢后退了两步,当众转身离开。
在这东街爆发的一场乱战,很快就在人们口中传开。
自然也经由死士之口,传入了身在烟雨阁的血衣候余胤之耳中,左右互搏术一语成箴,当真在她手上现世,倒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而更加让他有些想不到的是,陆家此去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竟连些许浪花都翻不起来,两名陆家子弟再加一位客卿,生生被震慑当场、动也不敢动。
早知如此,他不如再派一位侍从潜入陆家,助这帮废物一臂之力。
“盯梢那处,可有动静?”
软塌之上,余胤之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问了。
“据城内暗桩回报,已然发现对方踪迹,但与我等一样,在见陆家之人败退后,就立刻抽身了……为免打草惊蛇,坏了侯爷大计,我等只能远远跟了一段距离,也因此有了发现,对方当时所在的地方,应当是东街附近高处,随时都可趁乱出手掳人,且所用屏息术与兵家有关。”
这名天干死士单膝跪地,逐一回禀。
“兵家,屏息术?”
这意外所获,倒是让余胤之来了些兴致。如此看来,那与他一样……早早的就盯上了这潜龙之子未来正室的暗处之人,也是朝堂之上的某位不俗之人了,不过只可惜,这回大家好像都棋差一招,他与对方都已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有意互相防备,却唯独遗漏了他们一致的目标。
是的,他与对方都并未将陆青此女算计在内,可偏偏大家都忘了,这女子也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越是如此,他余胤之就越是好奇……
那个天机残页之中本应出现的气运之人,那个靠着她的扶持与鼎力相助一路逆袭扶摇直上的烂泥,又是何方神圣?凭的又是什么手段才拿下的这连他余胤之、与那暗处藏身之人博弈整局下来都难以轻易拿捏的女子?
“等等。”
余胤之随手把玩着手中仅剩的茶盏,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方才说那女子,最早是何时在东街出现的?”
“回侯爷,三炷香的功夫前。”
天干死士给予回应。
余胤之略微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忽然没由来的想到了一个人,好像恰好就是那时左右离开的这儿?
也不能怪他生性多疑,而是如此说来,未免就有些巧合了。
“侯爷在想什么呢?”
可恰在这时,一个温婉平和的声音却是恰到好处的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