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上的房间,很安静。
只是不多时,房间里的几名侍女逐一推门而出,自觉的退了出来。
“小小薄礼罢了,难得姑娘喜欢。不过劳师动众请在下一杯茶,还是免了,在下家中好茶也不少,稍坐片刻自会离去。”
房中,有如此的轻笑声传出。
果然是昨夜之人,还特意点明了‘小小薄礼’这一揶揄的说法,要不是红台上的蒙眼美人温和过人,让人瞧不出丝毫喜怒,恐怕早被人瞧出了端倪……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薄礼,甚至连礼物都谈不上,就是故意用来捉弄她的东西。
“公子此言差矣,既送得如此大礼,小女子自当回礼,否则岂不是于礼数不合。”
她可没打算放过对方,温和而谦逊,却带着几分深意,“况且既来了这烟雨阁,哪有让公子回家喝茶的道理?”
相隔老远,台上台下,房里房外,相互之间在打机锋,不知情的人挺来……还真以为是在互相推诿,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这天字房里的公子究竟是何人?”
这下就连从头到尾都在偏帮她的红姨都本能的察觉出不对劲了,赶忙找来了小愣子询问。
“我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是一位公子哥,来了咱们烟雨阁也不找人,也不喝酒,就只是在房中点上一壶清茶坐着。”
小愣子也是一头雾水。
他虽然知道姒漪姑娘最近让他帮着把诸子百家、江南各大势力传人的人榜排名都扒了一遍,但怎么也无法将那天字号房中的不明之人与人榜天才联系到一块儿去,更是万万想不到,眼前这场花魁与公子哥之间的交锋,实际上却是两位人榜有名者相互之间的试探、博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明暗两人其实也都心知肚明……
单是这一场来说,没有赢家与输家。
正如房间里的人明知花魁姒漪与自意门的陆青是同一个人,却是有意拿捏戏弄她而不点破,她今日利用一场风花雪月在掩人耳目的同时找到了他的所在,换言之——今日台上长袖善舞的她之所以戴上了昨夜那根木簪,根本就不是妥协与服软,而是早就想好了要以牙还牙!
“公子,奴家进来了?”
让不少人艳羡的天字第二号房,随着谪仙子一般的美人进入,却并不是让人心猿意马的男女独处的旖旎场面。
因为在她温言细语之下,是寒光乍现,她在上楼之时就示意小豆丁把她的剑拿来了,她中途接过,到了这房间里方才图穷匕见!
黑暗之中,只听得轮椅轻微响动,并未移动,只是传出了这样一句话,
“姑娘莫不是是打算请今日楼下的满堂宾客也喝上一杯?”
对方不轻不重的一句威胁,果然让她还是收手了,没有把事情闹大。
陆青不动声色的藏起了一袭长剑,蒙眼白纱之下她略微凝眉,这房中油灯微亮,她尽管看不见……但也终于算是把这个打从一开始就藏身于暗处之人给找了出来,对方的声音温醇平和,身上好像常年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如果说方才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终于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原来是谋家的公子,失敬了。”
她按捺下心中的忌惮之意,直接开口点明。
已经被她识破了身份,房间中一袭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之人,容貌清隽,并不感到意外。
可如果此时让外面的人看见他在这里恐怕就不会是这个反应了……一切只因这个温醇平和的白衣之人,放在江南道而言,并不会比背后站着整个大周朝堂的血衣候要逊色多少!
纵横谋家,诸子百家十家之一。
众所周知的是,如今的天下武林在则一代已出了数不尽的怪才、枭杰,江南世家也不例外,只是谈及此处很多人都会不可避免的想起陆家百年一出的弈剑绝才陆子敬,在诸子百家年轻一代中早已是领头羊般的人中龙凤,可在其之上却还有一人,出身于谋家,位于人榜前十。
不巧,这人此时就在她的面前——人榜第九,麒麟之才诸葛瑥。
传言中谋家生来早慧、伴有祥瑞的天妒之才,奇门六爻无所不精,只是先天体弱、带有肺疾,常年与药石为伴。
而这,就是当初与余胤之一明一暗,互不知底,互为博弈的暗处之人!
“姑娘今日如此笃定,就没想过万一认错了人该如何收场?”
诸葛瑥,这个满身书卷气翩翩如玉之人,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那么,奴家可是认错了?”
身后藏着剑的蒙眼美人反问了他一句,诸葛瑥略微失笑,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不过礼尚往来,你我这下也算是扯平了,不若坐下聊一聊?”
这位诸葛氏族的麒麟之才很是识趣,没有在这烟雨阁揭破两人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
“公子昨夜大礼,奴家作陪……理所应当。”
陆青白纱之下微闭着美眸,走近落座,从始至终她都将青蜉藏在了袖后,巧笑嫣然,“就是不知公子是想与奴家畅谈,还是另有其人?”
“来此自是为了姒漪姑娘,不过……”
诸葛瑥捂拳轻咳了两声,旋即从怀中拿出了一张鎏金请帖放在桌上,推了过来,“有些事,或许自意门的大师姐会更感兴趣一些?”
陆青并未第一时间去接,而是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方才用另一只手去触碰,在拿过之后她才发现这请帖不俗,鎏金字体,上面好像有着不少名字,她立刻察觉出了问题所在,“这是婚贴……谁的?”
“是那位陆姑娘的。”
坐在轮椅上的麒麟之才笑意不变的看着她,语出惊人,“或者应该说,原本是她的才对。”
陆青拿着这张他不知从何拿到的喜帖,一言不发。
陆家的安排婚约她自然也清楚,如果她那个时候没有带着姝姝逃出来的话,恐怕这张喜帖现在早已传遍了江南各地,人人提到她时,都只会想到她是陆家的庶出次女、嫁给了邻家出了名的傻子少爷当妾室,卑贱犹不如草芥,而年纪尚小的姝姝要不了几年,恐怕也会步上她这个二姐的后尘。
“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这下子,陆青也不得不正色些许,听听这人究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只是燕雀虽已南飞,崭露头角名登天机阁人榜,只可惜尚困于笼中,对此稍感惋惜罢了……”
披着厚重狐裘的诸葛瑥语气平和。
可他这番话,直截了当的击中了陆青的软肋!
“公子何意?”
她佯装听不懂,再问。
“宗祠,命牌。”
诸葛瑥捻起了茶盏,淡淡的道出两个词,却是让陆青无端端的心中一沉,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这两个词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但如果结合前世的一些记忆见闻就不难理解了——族谱!
对了,她前世那些守旧的村落、大姓大族尚有此物,这江南道诸子百家、名门望族又怎么可能会没有类似的东西?她带着姝姝逃出来一直不露面难道就能相安无事吗?自然是不可能的,诸葛瑥这番话中的深意恐怕就是想提醒她,她……甚至不光是她自己,就连姝姝的命牌也尚在陆家宗祠!
她与姝姝之名尚在陆家族谱一日,就还是陆家的人,这在宗族观念极重的江南道,足可压垮任何一个人。
在二夫人掌权之下的陆家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并未真正与她撕破脸、大动干戈,恐怕也正是因此。
“不知姒漪姑娘认识那位陆姑娘与否,若是认识,就劳烦帮我转告她一句……局可破。”
麒麟之才轻抿了一口茶水,卖了个关子,“但时机未至。”
究竟是单纯的在帮她?还是另有图谋?
她无从而知。
“如此说来,奴家还要替那位陆姑娘多谢公子了……”
陆青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半真半假的起身行礼,可她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极其致命的盲点——这家伙怎么会早早备好了这些东西给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被这家伙带进了他的节奏!
这家伙与其说是被她找了出来,不如说是一早就猜到了她今天会有所反应,有意在这儿等着她了!
诸葛瑥最早的那一句‘礼尚往来,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其实就已经能说明这一点了,只不过当时的她没能反应过来罢了!
“公子今日,莫非是有意在此等奴家……?”
陆青意识到这一切后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出言试探。
“没有。”
诸葛瑥也知道她好像开始反应过来了,温淡笑着,“是姑娘自己聪明,布局把我揪出来了,我也很意外。”
这很明显是假话。
这下陆青就是脾气再好也快被这个智商手段几乎是全程牵着她跑的家伙整破防了,但她还是咬了咬牙,问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连公子也不称呼了。
“昨夜就说了——”
诸葛瑥的脾气很好,温和失笑的看着她,“只是好奇罢了。”
这种话陆青自然是打从心底里一百个不信!
却不知唯独诸葛瑥,很少说假话。
这几日来唯一撒的谎,就是方才假的不能再假的那一句安慰,还是怕过了火把她惹急了。
他确实只是想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一切,顺势而为,欺负她……只是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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