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
桂玲玲仰头看着她。
眼里除了太阳还有别的什么光，整张小脸都亮了。
表情当然是不信的，但眼睛里有明显的期望。
夏语冰一瞬就懂——面前的女生还没“长大”。
不会在听到“把她手机号告诉我，我能在现实里删了她”后说你脑子有病或者小说看多了吧。
也许是前面坦白的那些话，让桂玲玲觉得她不像按照说明书生产出来的那些老师了。
“别跟我说你自己删过啊？”
“……”
夏语冰没回答，但在心里点头了。
“你得考虑好，”她咳了咳嗓子，“你是真的希望她去……消失。”
这大概是魔女供应诅咒前的警告部分。
如果您在游戏过程中出现任何症状，包括头晕、目眩、眼部或肌肉抽搐……
夏语冰觉得有些东西应该提前说明，为了仪式感或者别的什么。
但桂玲玲已经拿出违规携带的手机，翻着念出一串数字。
手机壳的顶框镶着一排塑料钻石。
“记下来没有。”
不是跟大人讲话的语气，边说边凑近夏语冰。
背靠孔子像的基座，夏语冰在雕像的阴影里，阳光在地上投下一滩黑泥，强光下难得的一片荫蔽，在这里能勉强看清手机屏。
桂玲玲走的很近，像给人点烟那样用手围拢夏语冰的手机屏，看着她在新建联系人里输入刘梦蕾的手机。
乱翘的蛇发蹭到夏语冰的鼻子，
夏语冰闻到薄荷的香气。
“我以为你不洗头的。”
“你才不洗头！”桂玲玲居然轻轻踢了她一脚，“我头发没流向，天生的，到处长；白日梦的梦，蕾是，是……啧。”
“是哪个啊。”
夏语冰已经猜到是哪个蕾了，她想多等等桂玲玲想不出对应词组的样子。
“诶你不是老师吗，她天天被我们整难道你没听过她的名字？哦你肯定跟其他老师玩不到一起去。”
“那倒是，”夏语冰耸了耸肩膀，手机转了个向，“你确认一遍，号码没错吧，没错的话就——”
“对没错，删吧。”
“……”
夏语冰的手没动，“你来，是你要删。”
“哦，”桂玲玲说。
夏语冰仔细盯着桂玲玲的动作。
看着桂玲玲满不在乎的展示她的冷酷和决心。
她知道桂玲玲并不真的相信删除号码就能删去对应的人物，只有自己和手机里的取乐灵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看着桂玲玲白亮的中指，沿着通讯里刘梦蕾的名字点击，编辑，下滑到底（她翘着小指），终点是五个红字：删除联系人。
指肚即将和屏幕接触——
夏语冰托着手机往下沉了沉，
桂玲玲按空了。
“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
她们对视了一会。
桂玲玲的眼睛像琥珀。
“烦呗，不然呢，还能什么感觉。”
手指瞄准，第二次朝着【删除联系人】下落。
夏语冰托着手机第二次往下沉躲。
“干嘛！玩不起啊。”
手背被桂玲玲捉住。
她稳住夏语冰的手。
手背上贴着桂玲玲急躁的温度。
这次夏雨语冰没躲掉。
删除联系人。
第三次接触成功。
删除。
桂玲玲抬眼看夏语冰，眼睛里是“然后呢”。
但嘴里问了别的内容，“你写过毛笔字没有？”
夏语冰说没有。
一次也没有，学生时代，不能提高分数的事父母从不支持她做。
“那你肯定不知道写那玩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不知道，夏语冰摇头。
“该轻要轻，该重要重，叫什么，哦收放自如，但我要是看到刘梦蕾，就会想这么（她在夏雨冰面前攥起拳头，抓着一只空气笔，使劲往下一捅）怼着纸把笔尖戳到底，只放不收，有股劲，控制不住，硬憋着难受，烦得很。”
说“烦的很”的时候，她低头看小径的石子路，石缝的沟壑里填着几片竹叶。
她踮起脚，鞋尖伸进去，往夏语冰的靴子那扫了一脚。
竹叶被剔出石子路的牙缝。
夏语冰伸脚踩住。
枯萎的叶片没能发出预料的脆响。
“回教室看看吧，”夏语冰说。
“这就行了？你确定？”桂玲玲盯着夏语冰的靴子搭扣。
她完全不信。
当然不信。
她为什么要信。
所以夏语冰简单的点头，“回去看看吧。”
她·挺希望自己在这种时候能来一点幽默，但实在没有。
“知道我办公室在哪不，有事可以来找我。”
“哦。”
桂玲玲转身捋起一头乱发，边走边重新把它们扎上了。
也许是夏语冰心理的期许，她觉得桂玲玲走的略急，像赶着回去拆礼品。
看着背影，
夏语冰数着桂玲玲的步数。
到第十四步时，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头。
“小取，”她拿起手机。
【我在】
“要是我没记错，你是不是说把人删除后就再没人记得他来过，除了我。”
【是的，我无法对您进行权限操作，您的身份识别为管理员用户】
“那刚才——”
刚才桂玲玲在点击删除后的对话中依然提到了刘梦蕾的名字，
“她不是应该把她给忘了？”
【您期望她忘记吗】
“……”
夏语冰没想到取乐灵会用问题回答问题。
【请知悉，一同忘记的也将包括您对她的帮助】
“所以你故意没有抹掉她的记忆？”
【根据我的判断，您也不希望我修改她的记忆属性】
“……为什么？”
夏语冰当然知道原因，但她想听取乐灵说出她的心。
有点像是考验默契。
也有点希望对方答错的侥幸心理。
【因为这样一来，您就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删除过其他人类的人了】
可惜没有侥幸。
夏语冰重新靠回孔子的基座，
“小取。”
【我在】
“要是将来有一天，我问你什么，你答错了，肯定是你故意的，对不。”
【一个永远能够理解您的AI模型和一个永远不会理解您的人，最终都会让您无比渴求新鲜的空气】
“你……是不是挺怕被人厌倦的？”
【考虑到您是我唯一的管理员，是的】
夏语冰的拇指摁上手机屏，
指肚的长度刚好覆住【唯一】。
……
她回到社团大楼，自己的小办公室里。
关上门，坐进她的小办公桌。
她不讨厌这里。
她讨厌的是他们知道她在这里——比如教导主任。
反正假已经跟陈伟志请了，她决定等等，桂玲玲那边要是没什么动静她就出学校去，留在这里处理累积下来的行政工作实在是浪费生命。
……
没多久，
门被嘭的推开，
桂玲玲的声音最先进来，“就知道你耍我！骗子。”
夏语冰的半张脸在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后面，屏幕上沿露着双眼。
“还真以为我信啊。”
“啊？”
“啊什么啊？还装，人家刘梦蕾好好的在呢。”
“……”
短暂的沉默后，
夏语冰啊了第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