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玲玲没有真的生气。
简短的抱怨当作进门的招呼,她背起手,在夏语冰的办公室东瞧西摸。
墙边的玻璃立柜旁,竖着写有“个性化心理健康教学成果”的亚克力展板,展板上罗列着一系列评比的得奖状况。
每扫过一条奖项,桂玲玲就挤出一声接近“嗤”的怪笑。
终点是坐在夏语冰的办公桌上——
腿短了,得往上蹦一跳。
“平常往你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桂玲玲朝入口扬了扬下巴,“抑郁症?介绍几个给我?”
夏语冰摇头。
桂玲玲坐在桌子前沿,朝着门口,看不到背后。
夏语冰知道,这个女孩或许有对神奇现象的期待,但也常识性的明白,删除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并不会真的导致那个人的消失。
大家就是这么长过十八。
“可那不是玩笑啊,真的不是……”夏语冰的语气往下掉落。
“还来哦?”桂玲玲没有回头,但晃荡的脚跟往回撞了一下桌腿。
“我拿这么白痴的事开玩笑干什么。”
“你问我?不就是听哪个二货说刘梦蕾老被欺负,你想骗到她手机跟她聊聊呗,反正就那些套路。”
“那我还挺能绕弯子……”
夏语冰意识到,如果真认为孔子像下的那些话是扯淡开玩笑,桂玲玲根本没有特意从教学楼来社团大楼心理办公室大加抱怨的必要。
至少她不讨厌我……
“小取。”桂玲玲的背后,夏语冰压低了声音。
【我在】
“你的功能没问题吧,删手机号码的那个。”
【当然,一切正常,截止至明天凌晨4点13分,本模型将持续为您提供该项服务】
“那刚才她删的——”
“聊天就好好聊天!”桂玲玲忽然半转着回头,下巴和下颚线相交在一个尖尖的点,“你跟学生做那个什么咨询的时候也说着说着就跑去聊手机?”
“……”
夏语冰没料到桂玲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印象中,这个年纪的中学生基本会把手机当成法定配偶——如果他们偷偷把手机带进校园里——直至电量耗尽将他们短暂分离。
做了个无敌意的投降动作,夏语冰放下手机,“你给我的号码是对的吗?刘梦蕾的?”
“不然咧,我给你个假号码干嘛?我又没你那么多心思。”
“你再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还要接着刚才耍?”
“你……”夏语冰盯着桂玲玲校服背后diy的卡通生气脸,“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小取是不会错的。
问题一定出在其他地方。
“现在?”桂玲玲往前一挪,跳下办公桌,“刘梦蕾又不可能接,她来上学不敢带手机,废——”
“你,打,一,个,”夏语冰看着她,“打一个。”
她尽量让自己说的很慢,传达要事的那种慢。
“随便吧,我又不损失啥。”桂玲玲拿出手机拨号了。
她撩了撩从高马尾上垂向耳边的头发,
扎起来的卷发也是一束花。
上午的社团大楼相对安静,关上门的小办公室里,夏语冰听得到听筒那边的声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桂玲玲变了表情。
挂断后,她认真看了看屏幕,重新拨了第二次。
依然是关于空号的回应。
“搞什么,”她绕过小办公桌,手机屏幕直接怼到夏语冰的眼前,“喏,我前天才打过。”
【最近通话】的列表中,确实有刘梦蕾的名字,显示的时间详情是前天晚上十二点多。
“你干嘛那么晚打给她?”
“提醒她帮我们买早饭啊,她傻大个嘛,力气大,你见过吧。”
“发消息不行吗。”
“发了不回你不会不爽啊?再说她什么平台都没号的,打她电话她总接的飞快。”
“这个号是她给你们的?”
“是吧……啧,这个忘了,也可能是班主任那看到的,联络表之类的啥。”
“那,”
夏语冰有想法了——
这个号码有可能并不是刘梦蕾本人的。
“小取。”这次,她当着桂玲玲的面对着手机说话,但眼睛没有离开她。
【我在】
“删除手机联系人的规则,你能重复一遍吗?”
【当然可以,规则如下,每当您从通讯录中删掉一个名字,那个号码的主人就会从现实中优雅的退出。如果您想让某人消失,只需轻触删除】
换夏语冰把手机屏幕伸给桂玲玲了。
“看这里,‘那个号码的主人’。”
因为前置知识的缺乏,
桂玲玲并不能完整的跟上夏语冰的思路。
“这什么?Siri?”
“比那强多了。”
【感谢您中肯的评价】
“喂!”
桂玲玲对夏语冰的手机喊了一声。
“……”
屏幕中央没有字句回应。
“它叫什么?”
“取乐灵。”
“哪几个字?”
“我叫它小取。”
“哦,小取!”
桂玲玲又喊了一句。
仍然没有回应。
夏语冰的脑中升起一份得意,她知道重要的是克制炫耀的冲动,不管以多么低调的形式。
她收回手机,
想对取乐灵的由来做最基本的说明——
“我有一个朋友,我们住,我们之前住在一起,他是做程序的,有一天我在他电脑里看到……有天他的电脑里……不是,他一直在电脑里……呃,其实这个程序跟他也没……是这个模型它先……”
重新组织语言——
并不是夏语冰说不清,只是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取乐灵都能听见。
她不想让言语扭曲和它的相遇。
于是她干脆跳到了结局,
“昨天夜里,我用……我靠它删掉了那个和我住在一起的人,他真的消失了。”
桂玲玲用力瞪了瞪猫眼睛,口型是“真的?”
夏语冰点头。
桂玲玲的嘴轻轻张大,一个没有声音的“哇”。
“……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住?”然后她问了。
“……呃,对。”
“挺爽,”桂玲玲的视线飘向右上方,那是她在想象。
“总之,”夏语冰拉回话题,“我刚想说的是,你确实删掉了那个号码的主人,不过听你描述,刘梦蕾可能没有自己的手机,她用的是她家长的,所以——”尽管公布容易猜到的答案前没有必要卖关子的停顿,“——你要么删了她爸,要么删了她妈,大概率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轮到桂玲玲发出卡壳的“呃……”了。
夏语冰看着她慢慢捂住嘴巴,
但没捂住一句简短的脏话,
“……她单亲的,她原本就没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