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蕾的样子像把网络连接给弄丢了,
松弛的五官有种虚无的脱离感。
夏语冰见过这种状况,在纪录片中。
那个片子讲的是额叶切除。
不管病人大夫还是病人,里面的每个角色都面无表情。
有点像数学课上的学生。
……
夏语冰搭的779,到校门口的时候九点半刚过。
结束了放学的高峰,育德中学门口稀稀落落。
月亮的位置很高,边缘毛毛的,有点糊,盖着一层薄薄的云朵。
夜空下的教学楼,只有几间还亮着光。
接学生的车陆续开走,
马路渐渐空旷,
卖小吃的流动摊位排在校门两旁。
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并排坐在路牙的边边上。
矮的那个抱着膝盖。
她们背后是卖麻辣烫的小推车,
电线吊着的灯泡下,腾起的热气充满了体积。
快到冬天了……
夏语冰抬了下手,
桂玲玲站起来。
“等死了!这么慢……”
她裹着一条连着绒球的大围巾,脸被衬的更小。
夏语冰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刘梦蕾。
“你做什么了?”
“我?怎么一来就往我头上泼?我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忽然死猪。”
落叶积在路牙下的排水沟,桂玲玲脚当扫帚,踢着堆在刘梦蕾的网眼鞋上。
路中央也有好些,
被尾流卷着,短暂的追逐偶尔开过的车辆。
“本来还挺正常,”桂玲玲捏起刘梦蕾的脸颊,“一放学就傻了。”
刘梦蕾圆圆的,一脸青春的胶原蛋白,普通的齐肩发并不适合她。
一边的脸被揪到变形也只是淡淡的“啊”了一下。
“你拉那边,来。”
桂玲玲把手机摄像头打开了。
夏语冰看了看周围,伸手捏住刘梦蕾的另一边脸颊。
跟桂玲玲不同,刘梦蕾眼睛很钝,很大,眼球上覆着一层水膜,像只不谙世事的无辜动物。
闪光灯亮了下。
朝两边拉长的脸颊带到刘梦蕾的嘴角,她看起来在瘪嘴笑。
“刘梦蕾。”
夏语冰蹲下来。
“……夏老师……”
有回应了。
“这不是能讲话么,哪里傻了。”
夏语冰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捏她脸颊。
“不对不对,这不是她,她比这要更……”
桂玲玲的词汇显然不够,除了摇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干脆后退一步,一脚踢中刘梦蕾的大腿肉。
“……”刘梦蕾迟缓的看了眼桂玲玲。
她肩膀放松,两手自然垂到路牙上。
“你看。”
“你的意思是她该比这更怂,”夏语冰知道桂玲玲没把一切告诉她,“到底怎么了?”
桂玲玲呵的笑起来,歪头,小指掏了掏耳朵,眼睛盯着马路对面的某处,“……她忘了她该去哪,搞笑不。”
夏语冰拿出手机。
“小取。”
【我在】
“我需不需要给你解释下前情?”
【不必,我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不需要您向我提供上文信息】
“还是跟删除有关,对不对?”
【是的,根据推算,如果实际删除人为刘梦蕾的母亲,在执行删除操作后,刘梦蕾的记忆库中关于她母亲的记录将被设置为隐藏。与其母直接关联的数据记录,包括家庭地址,也受到了间接影响。从结果来说,她的认知地图丢失了对应节点,导致此次定位失败,这种现象可被视为一种数据访问错误。您无需担心,与计算机程序不同,人类的系统在运行时可以容忍无数个错误】
“……就是说,她原本该回家的,那是她妈妈的房子……”
而记忆踩空了脚步。
夏语冰首先想到的——
是她再也不用面对李牧海的父母,他们忘了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忘了李牧海在什么地方跟自己合租。
“别呆着啊。现在怎么弄。”桂玲玲的凉指头碰了碰夏语冰的脖子。
“她住哪你告诉她不就好了。”
“哈?我又不知道。”
“你不是去过她家吗?”
“那是小学好吧,她妈早带她搬走了。”
“你们班主任是——”
二年2班,二年二班……
怪了,
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要告老师?”桂玲玲一副嫌弃的模样。
还是算了,
况且也有些晚。
怎么办呢。
报警吗。
既无聊又麻烦。
夏语冰从没喜欢过公事公办。
“……”
手中的手机振了,是小取。
【当前室外温度为9摄氏度。在这种条件下,若不进行高强度体力活动,即使不摄取食物和水分,一个人理论上能够维持生命状态3至5天。因此,将她留在此处,除了成为夜间风景的一部分外,生理上不可能遭受严重危害。鉴于您昨夜睡眠不足,建议您现在回家休息,以确保个人健康】
夏语冰没想把这个给桂玲玲。
但被桂玲玲一把抢去,“说话说一半又当我面看手机!”
她读完显示在屏幕上的建议,握起拳头锤了下手机屏,“那不行!留在这迟早冻病,狗屎小取!”
后四个字喷的很用力,桂玲玲有点期待的瞪着夏语冰的手机屏。
依然没有给她的回应。
夏语冰伸出手掌,
啪,
手机被拍到她的手上。
捏住,
桂玲玲却没有松手。
一人攥着手机的一半,
她们对视。
“诶,”桂玲玲说,“你不是一个人住吗?给她个窝,其他的明天再弄。”
“……”
夏语冰斜下目光,正好撞见刘梦蕾的眼睛。
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发了她抬头看这边的动作——
圆圆的,像狗的视线。
鼻头湿润的大狗。
永远怀有期望,永远温柔。
“我有点懂你们为什么选她来欺负了,”夏语冰说。
她想到那个时候,自己读中学的时候,
有过一个朋友,是班里的领袖,也喜欢找人欺负。
有一次她用砖头砸狗,
校门口的一只狗,白的,每天都在那里,
在等小孩的家长的人腿森林里穿梭,
眼里的底色令人难过。
它不怕人,因为至今没人对它做过什么。
那个朋友,她用的砖头是摔断之后磨过的,就放在书包侧面装水壶的小袋子中。
扔出去后,
那条狗没来得及躲,但还是有本能的退缩。
算是砸歪了,不锋利的部分砸到了它的头。
后来夏语冰知道了,狗的脑袋里有一个部分掌管【走路】,因为后来又看到那条狗,它走起来的姿势根本就是程序错误。
可它还在校门口,
在等小孩的家长的人腿森林里穿梭。
“为什么呢……”
夏语冰就这么看着坐在路牙上的刘梦蕾。
没意识到手机的另一端已经被桂玲玲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