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的住处离学校只有一站路,用不着走多久。
当时说服李牧海选在这里合租,
理由就是离她的学校只有一站路。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是个破小区,很旧。
里面灰挤密集,全是不超过九层的老公寓。
水泥地,没电梯,开裂的墙皮。
小广告贴满楼道的墙壁。
她中意这些有旧感的东西。
……
夏语冰不时回头,刘梦蕾落在最后,
桂玲玲跟往常一样一定要走在队伍最前——尽管她并不知道哪是夏语冰的家。
三个人的身高像手机信号。
校门口是一条主干道,
两边的街灯整齐的列向远方,越来越窄,总觉得会在那头相撞。
夏语冰打起哈欠,
路灯的光随着眯眼睁眼由圆点变成十字又变回圆点。
“夏老师……”
刘梦蕾声音很低,有点像自言自语。
夏语冰问怎么了。
但她什么都不回应。
给夏语冰的感觉是她只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变成幽灵,所以随便试着找人说点什么。
秋末的风很枯,
夏语冰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吹头。
她们很快拐进旁边的小路。
每次转弯,
夏语冰都把双手搭在桂玲玲肩头,像转动车把那样为她改变方向。
“这里?”
小区的入口被水果店和烟酒副食挤着,铁门上结痂的锈迹让人很想用力握上去。
名字早就看不清了,烫金字掉了许多部首,只剩黏过的痕迹。
里面的树看起来有几百年烟龄。
“你就住这里?”桂玲玲一点也不客气。
夏语冰点头,“很安全。”
但她想说的其实是很安静。
李牧海讨厌这里,觉得这里像上世纪的居民区,不适配他这样的高科技人群。
四栋四单元,
楼底的防盗门一推就开,
楼道里一股潮湿的霉气,声控灯没反应,几辆座椅套着塑料袋的旧自行车扔在楼梯背面。
一楼住户的门边残存着一部分对联,像有虫洞的菜叶,门上的“福”字掉了左上角的一个点。
背后亮起的手机电筒光线让夏语冰意识到自己走在了最前面,
“怕黑呀?”
“屁,”桂玲玲举起光源闪到夏语冰的双眼,“你租的几楼?”
“四。”
四栋四单元四楼。
“你喜欢四?”
“嗯,”夏语冰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不觉得四很惨吗。”
“都嫌它不吉利。”
夏语冰点头,但没“嗯”。
后面同样安静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让夏语冰的自我怀疑开始复苏,
觉得承认“为一个数字感到可怜”的自己有些矫情。
“不过楼道里总有蟑螂,喏,”她随口说了句。
“咿~”
身后的电筒灯光瞬间关掉。
到了四楼,
“刘梦蕾?”
夏语冰在平台往楼梯下张望。
刘梦蕾并没有紧跟在她们身后。
“开你的门,尿包没丢。”
桂玲玲每上一层楼,就用力拍手。
但没有一盏灯回应她的要求。
“干嘛叫她尿包?”
“能憋呗。有个傻吊老师总夸,你们看那个刘梦蕾,下课了也不到处跑,就在自己位置上,安安静静预习什么的。你是不知道她一泡尿能蹲多久。”
“……还不是你们堵着不让她去。”
很突然,
话里的什么触动了夏语冰的既视感。
时常会有这种状况,
当意识到它发生的时候开始努力回溯——那种感觉已经走了。
有点像用眼睛看到的某些瞬间,没法被拍照。
……
“随便坐。”
刘梦蕾换了拖鞋,呆呆站在玄关处。
其实这房子压根没有玄关,进门就是客厅,只在门内的地上放了块方形毯子。
客厅的白织灯光似乎把刘梦蕾拉出了无处可去的迷茫。
她回到了熟悉的状态——
拘谨的站在毯子上,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缩小自己的身体空间。
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夏语冰的视线,
就像知道所有答案才能去考0分的学生,她避过了夏语冰望向她的每一眼。
夏语冰觉得她像个终于想起自己人设的演员。
如果我和桂玲玲闭上眼睛,夏语冰没证据的想,也许刘梦蕾的体态会变得不一样。
桂玲玲照例东瞧西摸,
这里真的很小,
所有的门一眼就能看到,
左边是厨房,
黑腻腻的油烟机安在窗上,窗旁是流理台和小冰箱。
右边是卧室和电脑房。
“你搞笑呢。”
桂玲玲站在卧室门口,手机对着里面的双人床——
菊黄的床单上绣着一朵开到最盛的大红花。
“真的假的,我爸妈都不睡有这种图的床。”
夏语冰想了想,说,“床是减分项。”
“哦你见不得那个人。”桂玲玲一下就懂了。
余光中,刘梦蕾还低头绞着双手站在门口那块小小的毯子上。
“去沙发那坐吧,”夏语冰说。
比起“随便坐”还是给她个能服从的指令更好。
推开掩着的电脑房,
桂玲玲吹了声口哨,
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次世代感电脑。
开门的瞬间,摄像头前的灯亮了亮。
“这玩意是你的了,”桂玲玲说。
夏语冰先点了下头,又在一半停住,“它其实不是谁的。”
桂玲玲一声嗤笑,“你就单相思去吧。”
夏语冰原以为桂玲玲会冲过去乱按键盘或者忽然关机,但最终引起她兴趣的东西在厨房里。
油烟机下的窗户是老式的,
三根竖着的铁栏杆,没有玻璃,木格纱窗的网眼被凝成粘液的油烟糊成片状。
桂玲玲弯腰朝纱窗贴近,一只手把头发按在头顶后,努力仰头,透过被油烟堵住的网眼望着外面的什么。
窗外是黑的发蓝的夜空,和另一栋一模一样的旧居民楼。
“这个,”她说,“有点像那什么。”
“……”夏语冰也走过去,她从未期待桂玲玲的表达能力。
试着看向和桂玲玲一样的方向。
“你那不行,得看我这片。”桂玲玲让出空间。
她指的那片纱窗朦着成片的油烟。
尽管只有那么一两个角度——天上的月亮被焦色的油烟蒙上,有点像琥珀糖。
她其实不知道桂玲玲看到的是不是和自己一样。
一转身,
桂玲玲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她坐到刘梦蕾旁边,
“诶!”
但这声是叫给夏语冰的,“我想到一个玩法。”
夏语冰站在厨房门口。
“让她来帮忙删人吧。”
桂玲玲的五指从耳朵上面伸进刘梦蕾的头发,用力往前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