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越来越觉得——
刘梦蕾有种惹人生气的天赋。
那双从不正视别人的眼睛里天然带着一种跟不上话题的疑惑。
她好像永远也不想表现出她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也就永远不用表明她自己的态度。
过分畏惧的肢体语言让人很难和她交流。
一个温柔的文盲,时刻对你的耐心进行折磨。
也许每场对话中,刘梦蕾都能生成一个第三者,站在自己和对方之外,冷漠的欣赏自己受害的表情,并因其实完全理解对方烦躁的想法而沾沾自喜。
至少有一瞬间夏语冰这么相信。
“反正!”
桂玲玲一脚踹向沙发旁的茶几。
她正努力用她匮乏的词语解释取乐灵——
只要删除手机号码,那个人也会跟着删去。
而且这个功能将在今晚结束。
刘梦蕾双膝紧并,膝盖上是她握成拳头的双手——指节发白,攥的过度用力——两边肩膀缩着耸起,中间的头重重低下去,头发是挡脸的窗帘,她的喉咙时常轻微吞咽,脸稍微偏向远离的说话者的另一边。
任何有实质内容的话语——比如介绍取乐灵——都只能得到一种模棱两可的反应。
好像程序加载一直持续。
只在对方表示不耐烦或生气时会明显缩紧身体。
读书时,夏语冰听过这类心理,有些个子很大的人会因显示出弱小而兴奋。
“就是说!”
因着对刘梦蕾的臆断,桂玲玲的暴躁似乎也带上了一种为合乎对方心意的表演色彩。
夏语冰有点后悔当初因为猎奇心理看了那么多奇怪的病例,
总有某个时刻,每个人在她眼里都会变形。
“小取!你来解释!”
桂玲玲大喊,朝夏语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依然没有回应。
“理我一下会死啊!”
又是一脚。
这次踹动了。
茶几与沙发不再平行。
手机被桂玲玲一把抓起,
她把屏幕对着夏语冰,
扫脸解锁,
“就是说!只要用这个手机删掉的!”她点开夏语冰的通讯录,怼在刘梦蕾脸上,拇指以释放愤怒的力道狠狠往下滑动,“那个号码是谁的,谁他妈就没了!”
“……”
刘梦蕾的头往夏语冰这边扭,躲过贴近的手机屏幕。
夏语冰忽然感到一种想要逃离的烦躁。
开始后悔把刘梦蕾带来家里。
她站起来,去厨房烧水。
她知道令她烦躁的其实是她自己的有色眼镜。
只因学过那些所谓的知识,就把人的行为往复杂阴暗的类别里归,并相信自己的洞悉一针见血。
和李牧海有什么区别……
小取……
她在心里念它的名字,
有点累……
自从李牧海消失,在这个家里,夏语冰已经几次不随身拿着手机了。
拧开的水龙头发出嗡嗡的声音,
水管在哀鸣。
水争先恐后的跳进壶里。
“……哦,终于理我了……少教我做事,你以为你很聪明是不。”
房子不大,这里也能听见客厅的对话。
夏语冰注意到桂玲玲换了语气,
过了会,
“行吧,”她听见她说,“我删一个你就懂了。”
是平和的那种。
她在厨房回头看客厅,
龙头里的水仍在冲进壶里,
她看到桂玲玲和刘梦蕾的眼睛,
她们两人正同时盯着自己。
夏语冰本能的感到一种恐惧。
“夏老师。”
桂玲玲对她摇了摇手。
那是她第一次喊她老师。
“再见。”
……
是哦,
夏语冰也懂——
比起用嘴解释那种离奇的事,更好的办法是让眼前的人忽然消失。